書籍是人類交換經驗、傳遞思想,以及獲取知識的重要工具。它橫跨時間的洪流,見證每段歲月的流逝,為每一段輝煌留下最率真的印記。書籍不只是文字,它更是涵蓋了封面設計、版面編排、插圖等構成,是當代思想與物質文化的聚合體。
由國立台南藝術大學(簡稱南藝大)藝術史學系副教授林素幸領軍,與國立台灣文學館(簡稱台文館)合作,策劃了「無巧不成書:裝幀易容的旅程」展覽。該展以時間軸為中心,透過「刻骨銘書」、「卷軸心事」、「蝴蝶展翅」、「巧奪添書」及「童心印記」五大展區,呈現裝幀演變的脈絡,並將古代雕版、活字等工具一併展出,帶領觀眾一同領略書籍裝幀易容的旅程。整個展覽以古代敦煌壁畫裡的九色鹿和21世紀台灣繪本畫家廖健宏所繪《九色鹿》為對話軸線,帶領觀眾穿越時空,一起窺視書籍裝幀的變化。
國立台灣文學館「無巧不成書:裝幀易容的旅程」特展一隅。(鄭婷提供)
跨出校園,以策展與群眾對話
和博物館裡一般展覽不同的是,「無巧不成書」此展覽藉著館方與學校的合作,讓同學們走出校園,實際體驗從提案、策畫、選件到展示等一連串的策展流程。在館長蘇碩斌的全力支持下,台文館館方提供技術支援與教育訓練,讓南藝大同學們能跳脫象牙塔,在實作中了解現代觀眾要的是什麼。因此,本次展覽不僅只是對一般觀眾進行藝術或文學的推廣而已,對策展團隊本身也具有濃厚的教育意義。
為了豐富展覽的內容,策展團隊在林素幸的帶領下,除了展出台文館與南藝大圖書館的珍本圖書收藏,還廣蒐真理大學台灣文學資料館與私人藏家等各式收藏,期使展覽脈絡能更加完整。又,為了讓民眾更加瞭解書籍是如何被孕育出來,這次的展覽除了展出國立科學工藝博物館所提供之圓盤印刷機,讓民眾得以親身體驗,更邀請中華文物保護協會理事長溫台祥、專業修復師丘世馨、以及繪本《九色鹿》作者林秀穗、廖健宏等人舉辦工作坊,分別以雕版印刷、線裝書與童書繪作三大主題,讓民眾實際動手操作,認識各時代的裝幀藝術之美。台灣文學部分,則邀請到有「藏書界竹野內豐」之稱的黃震南,為大家說明在20世紀初就進行文創的台灣代表裝幀家西川滿(1908-1999),如何創作出富有台灣在地性特色的「美麗的書」。
歷代古籍裝幀均受民族共有的審美情趣和欣賞習慣影響,這些形式表現在書籍的物質型態、材料選擇、版式結構、裝潢工藝等方面,也成了裝幀藝術之美的整體表現。為表現這些整體美學在世代更迭之下也有所改變,除了單以書籍外表去表現不同的裝訂技術,展覽也特別敞開內頁,將書籍表裡完整呈現。
現場有國立科學工藝博物館提供之圓盤印刷機,提供民眾實際操作體驗。(鄭婷提供)
策展團隊特別邀請中華文物保護協會理事長溫台祥指導民眾體驗雕版印刷。(鄭婷提供)
展區一:刻骨銘書
展區一「刻骨銘書」首先論述在紙張尚未成為書籍最普遍的載體之前,人們是書寫於什麼物件之上。藉由展版輸出的方式,展示分別藏於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國立故宮博物院,以及國立歷史博物館所藏的之《殷商獸骨》、《毛公鼎》與《熹平石經》,來表現文字在甲骨文、青銅器以及石刻上的樣態。除了容易因時間流逝或外力而毀損,這些材質能書寫的內容極少,再加上笨重不易攜帶等特性,後又出現轉用竹子、木頭做成的「簡冊」,再到書寫於絲織品的「帛書」。
策展團隊通過時間軸的概念,說明這些文字載體在最初並非專為書寫而特製,而是日常中遇到需要紀錄時,才隨手在洞穴牆壁、石頭、骨頭等地刻鑿,直到後來才逐漸演變成現今能隨手翻閱的書籍形式。本展區透過解釋載體與書籍裝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與其作為根基的重要性,並藉此引出「書籍裝幀」所具有的物質性。
展區二:卷軸心事
西元二世紀,紙張在中國開始被廣泛運用,展區二「卷軸心事」以捲束收納的「卷軸裝」作為開端,揭開了紙張書籍的序幕。
「軸」代表著除了紙張的普及,書籍外觀、裝幀形式也隨著雕版印刷術的逐漸成熟而產生變化。延續前一展區之時間,本展區透過卷軸裝《佛說無量壽經》上、下卷及《佛說觀無量壽經》,到從印度來的貝葉經,以及綜合前兩者特色再反覆摺疊的經摺裝,闡明載體與技術的改良或發明是如何影響書籍呈現的因果關係,再次強調了書本背後的物質性與社會性,以史觀方式繼續說明兩者與裝幀的緊密聯繫。
《佛說無量壽經(下)》,年代與作者不詳,紙質,高26.8公分,私人收藏。(鄭婷提供)
《南斗凌霄道君解厄真經》,1889年,經摺裝,紙質,12.1×30.5公分,私人收藏。(鄭婷提供)
展區三:蝴蝶展翅
自「蝴蝶展翅」單元始,策展團隊將重點從外表直觀性的裝訂與固定工藝的演變,逐漸轉向內頁配置與圖文設計。在相互搭配之下,說明在現今普遍被大眾翻閱的「冊頁」形式,在表裡、內外的呈現上越發帶有書籍的整體性。
展區設計仍構建於時間軸概念,首先展示10世紀出現的「蝴蝶裝」,並特別呈現蝴蝶裝內頁的「空白頁」特點;接著為彌補空白頁的「包背裝」,以及裝訂上更為堅固的「線裝書」。「線裝書」堅固且耐用,其影響力甚至遍布東方各國,在朝鮮、日本等地均有新表現。
內頁部分,特別展示了約於16世紀出現的「鋀版」彩色套印。相較先前卷軸裝、經摺裝等書籍的單一墨色印刷,蝴蝶裝《十竹齋書畫譜》的「鋀版」所顯現的是鮮豔又飽和的色彩,不僅吸引眾人關注,這樣的套印技法也將畫稿達成逼真的複製效果。
《十竹齋書畫譜》,元和邱氏重刊胡正言編印,1879年,紙質,封面14.5×25.1公分,展開29.3×25.1公分,私人收藏。(鄭婷提供)
而日本的藥用植物圖集《本草圖譜》,更融入了拱花技法,從側面能看出賦色飽和的枝葉、花果等略隆起於表面,帶有立體感,是當時印刷技術的一大創舉。
展區「蝴蝶展翅」作為展覽整體的轉折點,通過各時代以及各國書本的展示,除了裝訂技術上的與時俱進,更反映出在臺灣、日本以及中國等地,這些裝幀技術與美學透過人們的互通有無而被傳遞,又在視覺文化的碰撞下落地生根、成長茁壯。
《本草圖譜》,岩崎常正增訂,1917年,紙質,17.4×25.5公分,私人收藏。(鄭婷提供)
展區四:巧奪添書
「巧奪添書」展區則延續「蝴蝶展翅」多元文化的互相接觸,將範圍從東方擴及到全球,著眼20世紀後東西方界線逐漸模糊、五洲四海間的交流越發頻繁的情況下,東方各地受到西方技法影響,如何將精美的精裝本、工業革命後發展快速的平裝本等元素融入自身書籍,發展出嶄新樣貌。
本展區先由使用木頭、皮革、硬紙板或布料包裹的西式精裝書開始談起,從19世紀中期發行的《腓力二世統治史》(History of the Reign of Philip The Second)來看,書本使用布面包裹書脊及邊角,又在書口處染有大理石紋,極其華麗。
《腓力二世統治史》(History of the Reign of Philip The Second),威廉.希克林.普雷斯科特(William Hickling Prescott)著,1864年,紙質,13.5×20公分,私人收藏。(鄭婷提供)
而精裝書的裝飾手法傳到東方,也有了不一樣的表現。如《東宮殿下御成婚奉祝萬國博覽會參加五十年記念博覽會誌》,封面採藍色皮革,並使用燙金手法將日本代表吉祥意涵的神獸鳳凰印於書衣,書籍整體十分細膩精緻,足見其珍貴。
《東宮殿下御成婚奉祝萬國博覽會參加五十年記念博覽會誌》,武內正之編輯兼發行,京都市博覽會出版協會發行,1923年,紙質,19×26.3公分,國立台南藝術大學收藏。(鄭婷提供)
19世紀工業革命後,「平裝書」普遍流行,造價低廉使得書籍能被大量複製,廣泛且快速地滲透進社會的各個角落,更拉近了與觀者間的距離。本展區藉由「騎馬釘」與「鐵絲平釘」的書本,論述當時的裝幀呈現。
特別的是,策展團隊特別將本區焦點瞄準在書籍裝幀的藝術性,強調近代圖書裝訂形式轉變,包括圖書開本、字體、封面、設計、環襯、扉頁、插圖等都有所發展。從日本逐漸流行的裝幀文藝作品,像是知名畫家恩地孝四郎(1891-1955)與竹久夢二(1884-1934)分別裝幀與繪製插畫的《世界童話集(下)》,說明當時的風潮。
與現今多將書籍裝幀、設計彩繪視為「工藝美術」、「二流美術」,甚至置於相對於「純藝術」之下的次等地位截然不同,當時的許多藝術家反倒將書籍作為一種「藝術媒介」,並投身裝幀行列。他們跳脫傳統的框架,廣泛吸收時下盛行的美學風格與藝術熱潮,再經過內化,轉變成自我風格展現、各有千秋的「藝術品」。
《世界童話集(下)》扉頁,山崎光子、松村武雄譯著,北原鐵雄編輯兼發行,恩地孝四郎裝幀,竹久夢二插畫,1929年,紙質,12.9×19.6公分,私人收藏。(鄭婷提供)
文化傳播的路徑一直到了台灣,也影響了許多藝術家投入裝幀領域。像是藝文刊物《台灣文學》,創刊號封面便由知名畫家李石樵(1908-1995)繪出台灣特色植物,圖像與內容均具有強烈的台灣本土色彩,而版權頁的特別署名也表現出當時台灣日治時期對書籍裝幀的重視。
《台灣文學(創刊號)》,張文環主編,李石樵封面,多賀谷伊德扉畫,1941年,紙質,15.2×21.1公分,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藏。(鄭婷提供)
除此之外,將插畫本及限定本劃為本展區的子題之一,也是本展一大看點。插畫本及限定本是當時西方極為重要的文化產物,起源於1920年代巴黎所颳起之插畫本風潮,當地畫商邀請知名畫家對書本進行插畫創作,又鑒於商品的稀少性能提高收藏價值,因此控制數量的限定本也隨之誕生,上述提及之「藝術家進行裝幀」的思潮又隨著此旋風發揚光大。像是醉心於製作手工限定書的西川滿,內頁與求學時期認識的夥伴同時也是知名畫家的宮田彌太郎(1906-1968)及立石鐵臣(1905-1980)合作,有大量多樣且精美的插畫,也有使用不同的材質,使相同內容書籍有不同表現方式的限定本。
在裝幀上,西川滿將台灣人們認為再平凡不過的日常所見融於其中,例如他的第一本詩集《媽祖祭》,內容可看到大量宗教與民俗元素,像是寺廟常見之門神、金紙與紅色掛箋等。西川滿曾經說道:「我不管任何時候、任何狀況下,書的裝幀材料都比書的內容來得重要。」(註1)可見西川滿對裝幀的熱愛與高度重視。爾後他也發表了以貓隻數量代替頁碼的《貓寺》,以及涵括大量台灣人文風情與自然景色的插畫本《台灣繪本》等書。詩人兼小說家堀口大學(1892-1981)在看了西川滿的作品後,更給予極高的讚賞:「『美麗的書來自台北』的名言,真是越來越不可動搖了!」(註2)可見西川滿影響力之深遠,備受推崇。
《媽祖祭》春龍版 No.179,西川滿撰文,宮田彌太郎裝幀,1935年4月,媽祖書房出版,16×22公分,真理大學台灣文學資料館收藏。(鄭婷提供)
《貓寺》內頁,西川滿著作,宮田彌太郎畫,1936年,紙質,14.5×20.3公分,真理大學台灣文學資料館收藏。(鄭婷提供)
《臺灣繪本》內頁, 西川滿編著,立石鐵臣、宮田彌太郎繪,1943年,紙質,21.5×15公分,真理大學台灣文學資料館收藏。(鄭婷提供)
展區五:童心印記
前一展區「巧奪添書」起始將展覽視野放大,擴及世界,國界逐漸消彌,使得四面八方相互往來愈來愈普及。為了配合臺文館「兒童書房」,策展團隊特此開闢展區五「童心印記」,將目光聚焦於發跡於西方的童書領域,從最初的啟蒙讀物、風靡全球的兒童奇幻故事,到之後更多樣化的呈現,完整地書寫了童書脈絡,也反映童書至今於全球仍歷久不衰的重要性及影響力。
《鹿本生故事》局部,敦煌莫高窟第257窟西壁,約5世紀。(鄭婷提供)
同時,本展區更為展覽主視覺「九色鹿」文本設立展版,藉由兩隻相差近兩千年的鹿,以生動且活潑的方式揭示,在橫跨遼闊的時間後,文本的呈現方式是如何改變,現代的人們又是如何以經典文本為基礎進行再創造。
《九色鹿》,林秀穗文,廖健宏圖,2017,步步出版社,紙質,29×21.8公分,私人收藏。(鄭婷提供)
功能性之外:裝幀的美學
一般人可能僅將「書籍裝幀」視為保護書籍的方式,抑或是一種工藝技巧。展覽首先便拋出問題:「什麼是書籍裝幀?」來引領觀者思考,經由各式書本的並置與比對,來說明書籍裝幀涵蓋面向之廣,在各面向也具有一定重要性:一在工藝的變遷史上能作為技法的流變與改良梳理,二能透過書籍制度的演變作為當時文化條件與社會意識形態的反應,三則藉由各時期「藝術品」書籍,來看各時代的美學構思。
書籍裝幀並不只是單純的黏貼、包裹或縫製固定,它能被視為構成書籍形式的必要物質材料和全部工藝活動的總合。20世紀中期,人們開始提出「將書籍視為象徵卓越與文化的物件」,本展以此為出發,以載體的轉變到內在設計的充實,肯定書籍本身具備一定的社會性與物質文化,並證明書籍裝幀作為一種文化現象、一種視覺傳達方式的卓越性。不論是古典或是現代,美學能借助書本,以潛移默化的方式深植人心,並持續流傳。
(註1)轉引自李志銘,〈美麗島幻夢:漂亮的書來自台北〉,《裝幀臺灣:臺灣現代書籍設計的誕生》(台北市:聯經出版社,2011),頁71-72。
(註2)轉引自李志銘,〈美麗島幻夢:漂亮的書來自台北〉,《裝幀臺灣:臺灣現代書籍設計的誕生》,頁79。
「無巧不成書:裝幀易容的旅程」特展
展期:2019.10.25-12.08
地點:國立台灣文學館
地址:台南市中西區中正路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