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於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簡稱北藝大)戲劇系的新一代知名女演員連俞涵,別具一格的獨特文藝氣質,也是許多以文青讀者的焦點。除了在演藝界裡,熱愛自然山野的喜好實不多見,我也觀察到,連俞涵對於藝術展覽熱愛之滿溢,也相當稀有,她常在工作之餘就往山裡去,或是往美術館跑,前一陣子在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的池田亮司(Ryoji Ikeda)個展,還特地看了兩次。無論北師美術館的「美少女的美術館」或大稻埕街區的小型攝影展,也都有她的足跡。
典藏ARTouch在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簡稱台北當代)期間邀請藝術界名人挑選他們的收藏推薦選擇,這次我們也特別約訪了連俞涵,一如她對於展覽的熱愛,也透過她的生長環境和演員的自我哲學,表達了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詮釋。
連俞涵於徐永旭的作品《2019-16》前。(本刊資料室)
第一件吸引到連俞涵目光的是徐永旭的作品《2019-16》,這是她第一次觀賞,她的驚喜感來自於她相對田園的成長環境——家鄉在新北市三芝,那裡也有著許多優秀的陶藝家工作室。
「我有做過陶藝的經驗,以前在北藝大唸書時,曾經參加過陶藝社唐國樑的課程,因而陸續做了三年左右,而且,瓷土和陶土特性又不大一樣,所以它的作品可以做出超越原本材質上的特性,並製造出活生生的意象,質感讓人一眼完全無法想像它是瓷土。其製作環境需要一次用上八桶瓦斯,在巨大的燒窯環境,需要耗費的熱能和時間實在相當驚人,從捏塑造型燒窯到成品,會因為溫度的變化產生質變,每一個階段都會有種不可知的狀態。」連俞涵覺得,窯土塑形的質變就像藝術創作的過程,讓人不是那麼確定究竟會走到哪裡。
徐永旭的作品《2019-16》。(本刊資料室)
「另外,作品從細節仔細觀看的形狀和紋路,又是那麼不同而顯得有機。我看到這作品的感覺實在相當驚訝,第一眼會以為是紙類的材質,但沒想到竟然是我曾經那麼熟悉而接近的創作媒材,在老家三芝一帶有許多陶藝家,但這樣的作品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
連俞涵認為,「作品從捏塑造型燒窯到成品,因溫度的變化產生質變,每一個階段都會有種不可知的狀態」而這也正是徐永旭的作品引人之處。(本刊資料室)
她的第二選擇,則是法國藝術家貝納德.彼法黑蒂(Bernard Piffaretti)的近期作品《無題》(Untitled, 2018)。這位藝術家近40年來的繪畫創作,均是在同一個結構下進行:將畫面從中垂直線一分為二,探討重「重複」,乍似在挑戰所謂的繪畫行為本身複製的能力和限制,但在看似極簡的畫面卻又具有觀念性。
彼法黑蒂分割畫面的創作主軸,正在於傳達藝術的不可複製,「就很像我們(拍戲)的分鏡,然後這次他展出從1980年代到近年的作品,概念是一樣的,但風格可以從這幾件不同時期的作品看出它的變化。這讓我想到表演也是如此,你看這些」「重來一個take(鏡頭),你永遠沒有辦法一樣,就像這些分割(畫面)裡,你說前一個鏡頭比較好嗎?但其實每一個畫面都是獨一無二的。」連俞涵在學院裡的劇場訓練,讓她在看似不盡相同的表演方法,貫通其間相同的意境,在劇場裡每一場演出的觀眾氛圍總有不同的呼吸、笑聲和反應,在影像當中同樣的鏡頭或許走了五次,演員每一次執行表演必定不同,和導演的想法也不會一模一樣。
連俞涵於法國藝術家貝納德.彼法黑蒂(Bernard Piffaretti)的作品《無題》(Untitled)前。(本刊資料室)
「這張作品裡讓我也感受到,兩個分割之間的留白,(不單是指右側圖框內的留白,也包括中間分隔線透過繪畫行為本身分割,在間隙中所留下的空白),就像在影像裡的剪接上的需要,你沒有辦法控制所有的事情,就像人生一樣。你認為的最好,別人不見得這麼認為,你想要複製曾經以為的那個美好,但其實沒有辦法複製。於是(像這張畫面右側)就這樣,你放棄(複製),而你留了一空白,可是你留了一個空白,是別人可以去填上的那個空間的,就像影像分鏡之間的空白,也像是容納劇場觀眾各場不同的回應⋯⋯。而且,我發現西方繪畫通常不像東方繪畫這麼誇張地留了一片空白,但他就在他創作的結構裡讓出了一半的畫面留白,我覺得超帥的!一邊是那麼地飽滿而另一邊是空白,有如呼吸。」
法國藝術家貝納德.彼法黑蒂(Bernard Piffaretti)2018年的作品《無題》(Untitled)。(本刊資料室)
這段話,俞涵說得神入而流暢,以致於我就像看著一場演出的分鏡,在現場中聽著她飽滿地表述自己的觀點,在撰寫稿件的時候,我也在想,我即使這麼原封不動地轉述了這段話,一樣也加入了我聽到她的詮釋,選擇了某些括弧內的註解,就像她如何看待這個畫作。畫作左側的字「DUELO」源自於拉丁文的字根,法文和西文均是雙生般的「決鬥」,但透過繪畫的槓線和塗抹而有了毀滅感,塗抹掉的字尾「o」如果還原,也有著喪失和悲哀的意思。
連俞涵認為當代觀看繪畫另一個有趣的部分,在於我們都試圖用手機去補捉我們肉眼看畫當下的記憶,因而形成了另一種濾鏡,這種試圖複製記憶的濾鏡感和實體觀看的行為,就很像貝納德在分割複製的創作概念,「雖然看他好像都在做同樣的事情,但其實都在嘗試新的元素。」
這是連俞涵首次參觀台北當代藝博會,她認為和其他國內的藝博會相較,個別畫廊之間的風格差異非常顯著,能感受到每間畫廊試圖展現的個性和美學品味。(本刊資料室)
連俞涵在這次台北當代的另一個選擇,則是石田徹也(Tetsuya Ishida)1995年的《無題》(Untitled),同樣情緒複雜到難以名狀,堪稱人類創作史必然壓倒多數的作品名號,但這一個卻是無題。
「我有他的畫冊,所以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作品的樣子,但看到原作,就完全有不同的感覺。在畫冊上看,作品就像是繪本裡的寓言感,而原畫就是另一種結合造型上有著更立體的感受,畫中主角背的就像櫻桃小丸子的書包,然後電視就像是古老的電視機,即使到現在我有時去逛日本的二手店都還會看這種樣子的電視,我之前有看黑柳徹子(Kuroyanagi Tetsuko)的《小荳荳電視台》,這個主人翁就像那樣從出生之後就是在一個電視已經存在的世界。」
連俞涵於石田徹也(Tetsuya Ishida)1995年的作品《無題》(Untitled)前。(本刊資料室)
連俞涵認為,在這樣很寫實的畫面下,依然保有很開放的解讀空間,一個小朋友揹負著這麼多的電視,也像所有人需要面對這麼多的資訊,揹負著各種頻道與各種身分,一個人相對於這麼多的資訊,也反映一個人的各種面相。「可是你真正的東西和樣子是什麼?」她認為最有感觸的是,透過石田徹也畫中裡的主人翁常是放空與茫然的樣子,有著相當強的反詰力道,相當震懾觀看的感受。
「如果說石田徹也的畫冊是感受到寓言感,那觀看原作實體則是可以感覺到創作者的『心』。」她對於展場空間的裝置性讚賞有嘉,透過日常起居般的場景,再告訴觀眾創作者如何從日常的場景,創造出別有意境的魔幻感。
「就像荒謬劇,你覺得它是荒謬,但走到極緻,就是一種真實。」
「如果說石田徹也(Tetsuya Ishida)的畫冊是感受到寓言感,那觀看原作實體則是可以感覺到創作者的『心』。」連俞涵對於展藝空間日常起居般的場景裝置讚賞有嘉。(本刊資料室)
這也是連俞涵第一次觀看台北當代,她認為和其他國內的藝博會相較,個別畫廊之間的風格差異非常顯著,她能從不同畫廊之間主推的藝術家作品感受到每間畫廊試圖展現的個性和美學品味,也更能在某些較為系列性的展示看出藝術家的創作脈絡。
即便是不少收藏家抱怨南港展覽館地板的埋線管金屬涵板,在連俞涵的感受也是正面的,「我反而喜歡沒有鋪地毯的展場,搭配場館很高挑流通的空氣,踩過涵板的聲音,走起來是更貼近日常的觸感,並且沒有任何壓迫或窒息的感受。」
連俞涵是這麼看台北當代,讀者是否也有另一種不一樣的共鳴或反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