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刀除了作為武器，也以其鋒利與美觀兼備的刀片和繁複的金屬裝飾聞名，被視為藝術品。繼2009年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與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合作策劃日本武士刀劍大展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現正展出另一檔日本刀展覽「武士風華：日本江戶時代刀裝具」。除了呈現日本江戶時代刀裝具精美、華麗的一面，也著重在這些刀裝具的裝飾與工藝技術的研究，展出20餘件館藏武士刀、刀鐔、鍛刀師繪製的設計草圖與相關物品，當中更包括過去鮮少或從未展示過的作品。
江戶時代製刀名匠
17世紀初德川家康成為幕府將軍，日本在經歷近一個半世紀的內戰和政治動盪後，由德川家族統一，結束戰國時代。德川家族統治的江戶時代長期和平，帶來經濟成長以及藝術文化的繁榮發展。江戶幕府時代以嚴格的階級和規章制度治理社會，統治階層由軍事統治者幕府、封建領主大名和家僕武士構成，武士刀被視為權力的象徵，精美的刀裝具遂成他們表達自我和藝術品味的重要手段。
武士刀的製作十分繁瑣，必須經過九級工序，分別由九種不同工匠接替鍛造，歷時數月才能成型。這九個步驟分別是冶鍊鍛造、研磨、製作金具、刀鞘、刀鞘塗裝、裝飾、刀身雕刻、繩結、安裝刀柄，所對應的職位分別為刀匠、研師、白銀師、鞘師、塗師、裝飾金工、刀身雕刻師、組鈕師、柄卷師。在工匠各司其職、細緻分工下，日本雕金工藝發展至江戶時代達到頂峰。江戶時代浮世繪藝術家北尾重政（1739－1820）所作版畫〈鑽工廿八氣象〉描繪了江戶時代最具影響力的28位雕金名匠（圖1）。坐於畫面上方正中位置的是橫谷宗珉（1670－1733），他是德川幕府政權最鼎盛的時代─元祿時期（1688－1704）崛起的金工大師，被視為「片切雕」（註1）工藝始祖，因引領工藝復興而受到讚譽。以橫谷宗珉為中心，左右兩旁繪有其餘27位雕金職人，圍成一圈排排坐。北尾重政以橫谷宗珉在畫面中的位子、大小以及正面坐姿凸顯其重要性。
有趣的是，在江戶時代想成為一代金匠，除了追隨大師勤練習，還有雕刻和鐫刻的教科書可以學習！這類畫譜稱為「彫鐫畫譜」，內容一般包含：工藝解說、模範圖、材料選擇、工具使用方法、材料購買指南，以及彫鐫工藝的歷史文化背景等資訊。彫鐫畫譜一般不向大眾公開，多為金匠個人筆記或僅向其學徒展示，用於彫鐫工藝與藝術的傳承，是刀裝具金工、木工等各領域的職人與藝術家們十分寶貴的學習資源。展品《彫鐫畫譜》（圖2）為活躍於江戶時代末期至明治時代的金工名匠─嵐山常行的個人素描本，內有各式刀裝具裝飾紋樣的草稿，以及現有作品的圖稿，是他創作的模型與靈感來源。畫譜記錄，嵐山明確指名要將其傳給他當時22歲的學生愛山義行，說明嵐山常行將愛山義行視為他的繼承者。此外，展覽也展出另位金工名匠紫原壽良的圖冊《金工繪》，紫原壽良為田中清壽（1804－1876，江戶後期至明治時代著名金工劍師）的優秀學生之一，此冊包含數百張筆墨草稿，這些草稿被剪貼到冊子上，部分甚至帶有紀年，為1865年至1884年之間所作。
刀裝具之美
根據刀劍鑑定家本阿彌的定義，刀刃2尺（60.6公分）以上、2尺6寸（78.8公分）以下者稱為「刀」，而刀刃長度在1尺到2尺間（約30.3至60.6公分）為「脇差」，比1尺（30.3公分）短者為「短刀」。江戶幕府根據配刀所有者的身分來決定刀的尺寸，其種類繁多，以形式區分大致可分為長刀、短刀和小刀，長刀用於戰鬥，短刀輔之，或可用於危急時刻剖腹自切；以用途裝飾等劃分則有脇差、打刀和太刀等。至於「拵」則指刀身與刀柄、刀鞘等刀裝具裝備完畢的狀態，根據刀的類型又可細分成各式各樣的拵。
本次展覽即呈現多件拵，例如〈金魚子地秋草圖金具合口拵〉（圖3）是宮田信清最傑出的作品之一。宮田信清生於京都武士家庭。於15歲時被新堂牧師收養，一年之後開始在金工名門後藤家族中當學徒，並於1843年在江戶（東京）建立自己的作坊。此短刀上的金屬裝飾以魚子地為底，上搭配秋草紋飾。此外宮田還製作了儀式用的銀刃，在兩側刻有寺廟守護神仁王和《法華經》經文。〈蟲盡金具大小拵〉（圖4）則擁有精美的一套刀裝具，其目貫（めぬき）、緣（ふち）和笄（こうがい）上皆以象徵日本秋季的昆蟲和植物作為裝飾。這些配件由濱野派第四代職人乙柳軒政信（生於1773年）製作。刀鞘下部以大筆觸塗上漆，這種技術為「青海波塗」（字面意為「藍波浪漆」），是常見於漆器和刀劍上的裝飾手法，作法為在器表上一層薄薄的漆，待漆乾燥後以鋸齒狀抹刀、猪鬃或黃銅刷繪製波浪圖案。
〈銀磨地刻鞘脇指拵〉（圖5）刀鞘鍍銀，以細緻的條紋裝飾，刀鞘底部浮雕有一隻蟬。其刀柄則覆有白色魟魚皮，外以黑白菱形紋樣的繩子包裹，其間另有一隻瓢蟲裝飾物。此脇指（即脇差）所用金屬配件以金和赤銅搭配形成對比，其奢華的裝飾和大膽卻不失優雅的配色復興了桃山時代刀裝具的裝飾風格，為了與此相襯，此脇指更搭配了一個16世紀製作的刀鐔，整體刀裝具搭配地完美協調。〈古錢散金具脇指拵〉（圖6）刀柄、刀鐔及鐺（こじり）則飾有古幣圖案，為吉祥的象徵。在刀鞘上還可見製作者的巧思，其將線纏繞在刀鞘上並塗上漆，並於漆完全乾燥之前移除線，創造出刀鞘上縱向紋理的效果。而〈紅葉蒔絵鞘脇指拵〉（圖7）刀身製作者為重武，其活躍於18世紀，然所屬家系不明。此刀鞘如樹皮，並飾有楓葉，浮雕有一隻蝸牛和一隻蟬。特別的是，此件脇指以蝸牛作為栗型（くりがた），蛇作為目貫，推測其設計可能源自當時東亞流行的一種划拳遊戲（三すくみ拳，引入西方後發展成剪刀石頭布），代表蝸牛、蛇和青蛙三種拳，這個遊戲在中國以蜈蚣取代蝸牛，而這把脇指刀鐔上的裝飾恰是蜈蚣。
因江戶時代相對和平，武士們多為步行，近身戰成為主流。為了在遇到敵人時能迅速抽刀，此時武士多將刀直接插入在腰帶上，「打刀拵」因而興盛。騎兵所用太刀刀鞘上飾有一對「足金物」（あしかなもの），其為懸掛的金屬配件，方便將太刀刀刃向下懸掛於腰間。相較之下，步兵所用的打刀拵通常沒有「足金物」，只在刀鞘內側裝有一個「栗型」，較高級的刀鞘上還會有「返角」（かえりづの，註2），兩者可用來綁纏「下緒」（さげお），以便插入腰間。而打刀的配戴方式是將刀刃朝上，與騎兵太刀配法也有差別。〈印籠刻昆蟲圖螺鈿据文象嵌鞘打刀拵〉（圖8）為明治初期作品，呈現了當時高超的漆工藝。其最大特點為刀鞘被分為23個部分，其中18格飾有不同的金漆裝飾紋樣，包含幾何圖案、流水、菊花和櫻花等，另外四格則裝飾有昆蟲，一格飾有蟾蜍。部分昆蟲翅膀和蟾蜍眼睛以珍珠母貝製成，十分細緻。這種裝飾風格的刀鞘起源於18世紀初，當時富裕的元祿時期催生了這種豪華的刀劍裝飾。而至江戶時代末期，日本正現代化其武裝部隊，步兵採西式化訓練，「突兵拵」的出現反映了西方步兵的影響。〈芒蒔繪鞘突兵拵〉（圖9）為高本秀宗（1819－1887）1871年所作，其目貫作鶴形，刀鞘上則飾有中國銀草蒔繪，十分優美。
作為藝術收藏的刀裝具
值得注意的是，在相對和平的江戶時代，刀劍實用功能減弱，刀裝具也成為一種藝術收藏品，除了刀本身，日本刀上的附屬物如笄、小柄與金屬裝飾物也常單獨作為收藏品被流傳下來。
小柄為小刀，置於刀鞘裡側，可用於切割木材（亦有研究認為其為裁紙刀，功能同今日的拆信刀），或作為緊急情況下使用的武器。〈富嶽雲煙圖小柄〉（圖10）刀柄背面的鐫刻銘文「田中某 應需山本恆之雋之」，可知一位名為田中的客戶委託山本恆之作了這把刀。另一側的刀柄則浮雕有山頂積雪的富士山，下方以鍍金表現雲層與飛鳥。有趣的是，這件作品的設計圖可見於同為此次展件的嵐山常行《彫鐫畫譜》中。
而金屬飾物方面，作為護手的鐔即是熱門的收藏對象之一。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有一對〈花籠透鐔〉（大小各一），由萩谷勝平、鈴木勝容、石黑政明三位金匠合作製成。小鐔由萩谷勝平（1804–1886）和鈴木勝容（1827–1886）於1860年製作，大鐔則出於石黑政明，大小鐔構圖相似，皆為花籃造型。其小者（圖11）為用於脇差的護手，外型如四瓣花瓣，在日本鐔的造形中稱木瓜形，表面透雕裝有繁花的花籃。此外，石黑政常作的一對〈波濤岩上鷹圖大小鐔〉（圖12）則描繪了一隻鷹棲息在波濤岩上的景象。石黑政常所引領的石黑派，為江戶時代後期在江戶興起的一大刀裝金工流派，擅花鳥，畫面富麗燦爛，在武士間十分受歡迎。
此外，目貫也是諸家收藏的刀裝具，其中以聲望卓著的後藤家族製作者尤受人們喜愛。後藤家自16世紀室町時代開始，便為將軍和武士等社會上層製作刀裝具，至幕末明治止，共傳17代。其家族製作的刀裝具品質良好、技藝精湛，具高度評價，擁有每位後藤家族金工職人製作的刀裝具，是當時武士與藏家的夢想。展品〈後藤家歴代揃目貫獻上箱〉（圖13）可謂藏家的夢幻逸品，此箱共有三層抽屜，每層又分為五格，於抽屜外頭以金漆刻有後藤家族前15代職人的名字，箱內收納他們製作的刀柄裝飾─目貫。這樣的箱子常作為武士間互贈的禮物，用於祝賀升官、婚禮或孩子出生等特殊場合。
武士風華：日本江戶時代刀裝具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2022/3/21起
註釋：
註1 片切雕為江戶時代流行的雕刻技法，是一種在金屬表面製造出如筆墨書畫的雕金技巧，隨著入刀的力度與角度的不同，使雕刻如書畫般富有風雅趣味。
註2 高級打刀的特徵性部位，為位在刀鞘中間的卡扣，與栗型都有防止刀鞘和刀身在快速拔刀時掉落的功能。
參考書目與延伸閱讀：
小倉惣右衞門、松谷豐次郎、日野雄太郎編《刀劍金工名作集：橫谷宗珉及其一派》，東京：雄山閣，1936。
本阿弥光遜《日本刀の掟と特徴》，日本：美術倶楽部，1991。
嚴勇〈漫談日本刀劍〉，《紫禁城》2002年3期，頁33－35。
Stephen Turnbull, Katana: The Samurai Sword, 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2011.
Markus Sesko, The Japanese toso-kinko schools, USA: Lulu.com, 2012
葉舜瑜〈武士之魂—刀鐔／Tsuba〉，《典藏．古美術》第362期，2022，頁114－118。
刀剣の専門サイト．バーチャル刀剣博物館 https://www.touken-world.jp （2024.2點閱）。
葉舜瑜( 12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