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藝術市場最大的改變之一,就是藝術博覽會成為社交活動,並且接手成為生活形態的選項。——托馬斯.賽多克斯(康納利.畢沙羅.賽多克斯畫廊合夥人)
像雨後春筍般增生
商業藝術博覽會的概念由來已久,早在十五世紀就有了。然而,我們今天所知道的主要活動都是在二十世紀創造出來的——諸如倫敦的格羅夫納古董博覽會(Grosvenor House Antiques Fair)(成立於1934 年,但於2009 年結束),巴黎的「古董雙年展」(Biennale des Antiquaires, 1962)以及位於馬斯垂克(Maastrict)的歐洲古董藝術博覽會(The European Fine Art Fair, TEFAF, 1975)。當時與現在不同,現在的藝術博覽會都充斥著當代藝術,當年最重要的博覽會展示的是古董、藝術品與古典大師畫作,僅少數勇敢人士展示現代畫作。這些藝博會都有(參展品)年份限制,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禁止銷售任何當代作品。
「世界上第一個現代藝術博覽會」——那時的當代藝術往往被冠以這名稱——根據伊莎貝兒.葛拉夫(Isabelle Graw,編按:德國藝評人)的說法,是始於1967 年科隆的藝術市集(Kunstmarkt)。122 它是緊接在德國文件大展之後,由於文件大展無法負擔委員會成員漢恩.史敦克(Hein Stünke)的費用,於是允許他銷售作品。根據葛拉夫的說法,與魯道夫.卓納(仲介商大衛.卓納的父親)共同創立這個科隆活動的史敦克,瞭解在這個領域有著極大的商業潛力。
經濟史學家斯特凡諾.巴亞.庫里奧尼(Stefano Baia Curioni)表示,在1970 年之前,全世界有三個重要的當代藝術博覽會(藝術市集、巴塞爾與布魯塞爾的當代藝術(Art Actuel))。 十年後又多了三個(波隆那、芝加哥、巴黎的國際當代藝術博覽會)。從那時起,擴展的速度更快——1990 年有14個藝博會,2005年有68 個,到了2011年巴亞.庫里奧尼的統計結束時,有189 個。到了2012年,一般認為這個數字應突破200。我們將會看到,這個情形對新手來說很麻煩,因為就藝術界的行事曆來說,幾乎沒有縫隙足以容下一個新活動。
那麼這樣的激增現象該如何解釋?答案有很多種,但它們的根源可以在本書第一章內找到,它說明了拍賣公司從以「純粹貿易」的批發運作,逐漸遷徙到零售商,接著大舉進入仲介商領域,並在絢麗的夜間拍賣會上直接銷售給收藏家。
藝術博覽會:仲介商對拍賣公司的回應
如我們所見,仲介商的群落是很鬆散的。他們大多是無法聚集資源的個體戶,無論在人力或財務方面,都無法與拍賣公司的國際業務版圖競爭。坐在自己的畫廊裡,也不能讓他們重現出拍賣會場的光景,尤其是那種憑票入場的夜間拍賣,因為只要在場就表示這位訪客是VIP。仲介商無法塑造出拍賣會那種機不可失的氣氛,像是讓買家知道現場另外有人想要「他們的」拍賣品,而且只要是在槌子落下之前,都可以因催逼而猛然下決定。
藝術博覽會是仲介商建立來反制拍賣公司不斷增長的勢力,也可以讓他們國際化。而且在一個沒有文憑認可或有力的同業公會的領域,參與一個博覽會可確保仲介商的資格。「我來自南非,而且人們未必知道我的畫廊,」來自開普敦史蒂文森(Stevenson)畫廊的朱斯特.鮑斯蘭德(Joost Bosland)說道,「當我說我在巴塞爾和斐列茲藝博會展出時,就等於向他們介紹我們。」
藝博會是仲介商的派對——有固定的舉辦日期,而且只有幾天時間,同樣有拍賣會那種高濃度的「機不可失」氣氛,還有身為萬中選一的感覺。就巴塞爾藝術展來說,頭一、兩天是保留給VIP 的,他們帶著特別的卡片,有進入藝博會的門路以及其他專屬事物,包括一個閃亮的黑色寶馬或奧迪車隊四處載送他們。而且有些VIP 要比其他人更重要:斐列茲和巴塞爾運用一種三階段系統在每天不同時段讓人進場。
由於所有大收藏家都想在第一天就單獨進場——還沒到週末,就連畫廊老闆都離開了,只有留下菜鳥員工來看管攤位——那裡當然有一種「機不可失」的感覺,要在其他人完成交易之前就先搞定買賣的壓力。有位仲介商說道:「我經常看到有人在藝博會上買一件作品,只因為他們看到另外一個人在看它。」
全球化
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藝術博覽會提供那些絕大部份在單一國家經營的仲介商接近世界各地蓬勃發展的新藝術市場的門路。藉由這個途徑,他們可以盡力趕上勢力遍及全球的拍賣公司,並且在某種程度上,與少數具備多個通路的「超級畫廊」競爭。
他們有三重興趣——為其現有藝術家尋找新市場、找到可以帶回總部的藝術家,當然還有與新收藏家搭上線。藝博會已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世界各地,而且2008 至2009 年間的金融危機並未對此造成真正的衝擊。杜拜藝術博覽會與上海藝術博覽會國際當代藝術展(ShContemporary)(延後至2013 年)於2007 年開始;香港國際藝術展(ArtHK)是在2008 年;印度藝術高峰會(Indian Art Summit)(現名印度藝術博覽會(India ArtFair))與里約藝術博覽會(Art Rio)在2009 年。伊斯坦堡於2013年有個新的藝博會,雪梨和莫斯科是2014 年;同年還有兩個新的在矽谷。「每個禮拜,我沒有誇張我都接到某些城市的電話,要我幫他們籌劃一個藝術博覽會,」香港國際藝術展創建者之一的桑迪.安古斯(Sandy Angus)這麼說:「前幾天,澤西島(Jersey)告訴我他們想要一個藝術博覽會。澤西耶!」
主辦個藝術博覽會對當地的好處很明顯——那不僅會帶來生意,並提高這個城市的形象,再加上花大錢的遊客。主辦一個藝博會的經濟效益則難以評估,但根據一份報告,從巴塞爾藝術展2002 年第一次在邁阿密海灘舉行,到2010年之間,邁阿密戴德郡(Miami-Dade)旅館的平均收益成長了51%,並僅僅在十二月就成長了百分之79%。即便是當地的機場也跟著受惠,因為在藝博會期間,私人飛機要支付停機費。邁阿密海灘的巴塞爾藝術展——還有同時間舉辦的許多周邊活動——讓邁阿密能夠把自己重新包裝成一個文化中心,並推升其觀光產業。除了一些高調現身的收藏家,諸如馬丁.馬古利斯(Martin Margulies)或盧貝爾家族,在這個藝博會抵達前,這座佛羅里達的城市根本不在任何人的文化路徑上。加上邁阿密佩雷茲美術館(Pérez Art Museum Miami, PAMM)在2013 年底的開幕——座落於比斯坎灣(Biscayne Bay)水岸,由赫佐格與德梅隆(Herzog & De Meuron)設計的建築地標——更進一步推升了這個城市作為一個藝術目的地的新形象。
這也牽涉到國家的驕傲,舉辦一個藝博會是一種把國家擺進世界文化地圖的方法。尤其在波斯灣,那裡的國家瘋狂地競相建造美術館,且致力於建立起一個藝術圈,藝博會可能有部份資金來自政府。杜拜的藝術博覽會有一部份是屬於杜拜國際金融中心(Dubai International Finance Center),而阿布達比藝術博覽會(Abu Dhabi Art)完全是由酋長國(emirate)的文化部門一手創建的。
有很多人質疑在阿布達比籌擘與贊助一個藝術博覽會的邏輯性,這是個實質上只有一個重要買家的國家,而且是以皇室家族的形式。況且文化差異非常鮮明:西方仲介商發現他們難以接受當地統治者那種猶如宗教的地位,興之所至就隨時進入會場——有一次甚至在凌晨兩點鐘─強迫仲介商們在其攤位等候,直到他們抵達。
但是隨著阿布達比目前正在建造三座大美術館,並提供資金予野心勃勃的公共藝術計畫,諸如克里斯多的《馬斯塔巴》(見第二章),仲介商們也指望藉由「支持」藝博會而得到聲望。他們希望有一天會得到旗下藝術家大賣的回報。
為藝術培養市場
隨著畫廊在擴張其勢力範圍,藝術博覽會確實也為藝術培養市場,提姆.艾切爾斯(Tim Etchells)說道。他的公司,不僅經營好幾個博覽會——不限於藝術領域——並且是香港國際藝術展的聯合創建者。「只要做得好,一個藝術博覽會可以創造自己的市場,並讓市場本身擴張。」他談到一種藝博會的訪客「金字塔」,在最上頭是高端的收藏家;在他們之下是居中的一個個有錢人——「他們是藝術的買家,但未必是收藏家,那還是有些微的差異。」然後第三層就是一般大眾,「他們喜歡去藝術博覽會,而且可能會受到紙上作品的引誘,再逐漸開始順著這條鏈子向上移動。第二層對培養市場來說非常重要——對製造流言來說也是如此。」
所有重要的「流言」乃是能夠讓這些主要藝術博覽會成為「目標活動」的因素,而且倫敦斐列茲藝博會已讓英國首都十月份的文化景觀完全變了個樣,像是畫廊推出新的展覽、拍賣公司舉辦拍賣會,就連美術館的重要展覽也配合藝博會的檔期。
在像邁阿密海灘這樣的地方,藝博會重要到令藝術家們在活動期間只要在那裡展出。仲介商韃靼斯.侯帕克說:「這對邁阿密來說真是一大悲劇。」他也注意到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像在巴黎國際當代藝術博覽會期間:「有些最強檔的美術館展覽現在也在藝博會期間展出。」
這個「目標」一方面還有周邊的活動來帶動:例如VIP的行程特色為造訪當地收藏、談話,以及必不可少的派對。邁阿密海灘的巴塞爾藝術展最著名的特色,就是時不時會有極其頹廢的派對,不僅結合了熱帶的氣候、拉丁美洲的充沛精力、容易到手的毒品,還有看似過度盛情的奢華飯店,裡面有加了帷幔的床——有些還配有電視螢幕——散佈在泳池周圍。某位對這景象知之甚詳的仲介商說:「邁阿密海灘的巴塞爾藝術展是個讓人們休假五天的藉口,基本上就是讓人瘋狂。」
奢侈品名牌也不落人後的加入這場派對,它們看準了搭上藝術世界的名聲的機會,當然還有許多品牌會聘請藝術家為它們設計商品。經典手提包品牌、香檳業者與時尚群眾,珠寶業者也來參一角。有一年卡地亞在邁阿密海灘大聲嚷嚷它們由「讓.努維爾設計」攤位——主要由透明塑膠牆板組成,雖然這並未激起什麼熱烈反應。
另一年,法拉利(Ferrari)在邁阿密海灘由赫佐格與德梅隆剛設計完工的停車場裡舉辦了一場時髦派對,身穿貼身洋裝的模特兒們噘著嘴搭在緋紅色的特斯塔羅薩(Testarossa,編按:1980 年代出廠的法拉利經典名車)上。當冷颼颼的風從海上吹進來,賓客們就拿到緋紅色的圍巾以及3D 眼鏡,以觀看佇立在酒吧上方超大螢幕播映的推銷影片,同時還大口喝著香檳。
當然整個藝術界都在那裡——策展人、藝評家、仲介商、收藏家和藝術家——還有紀錄這個時刻的記者與攝影師。這個藝術博覽會周邊的「活動」反映了奢侈品產業,這產業知道要把消費者帶進店裡,它必須提供一種超乎只是走入和買下產品的「經驗」,畢竟上網也可輕易買到產品。
銀行也瞄準了藝術博覽會呈現出來的機會,因為贊助讓它們有機會提供一些東西給它們的高淨值資產人士(HNWI)客戶,另外也會提高它們的「文化」資歷。斐列茲的贊助商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有個專屬入口的獨立區域,客戶們可在此等候上午11點的開幕:然後他們就進入藝博會的中心,值此同時,其他VIP 們卻仍在外面排隊。
然而,藝博會與銀行之間結盟的結果是大錯特錯,2008 年就在邁阿密海灘的巴塞爾藝術展開展前一個月,佛羅里達的評委會控告瑞士聯合銀行(UBS)的全球財富管理負責人韋華利(Raoul Weil),據稱他協助數千名美國人把錢藏在祕密賬戶裡。起訴書中提到,這家銀行曾在這個藝博會裡大規模網羅新的美國客戶,而且確實直接在這個海灘上的大型帳篷裡,為數百位賓客舉辦高檔晚宴。
這個案子最後以瑞士政府和銀行達成協議作結,亦即這個機構把4,450 個祕密帳戶的名字與細節透露給瑞士政府,再由瑞士政府交給美國國稅局(US Internal Revenue Service),美國國稅局則終止其法律行動。這場派對是真的完全結束了——次年就沒有晚餐宴了——但儘管有這些騷亂,瑞銀仍是所有巴塞爾藝術展的最大贊助者。
投入藝術市場和藝術論述書寫超過三十年。2000-2008年間擔任《藝術新聞》(The Art Newspaper)藝術市場版編輯,目前仍為此版的特約。曾為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撰寫每週專欄,於2016年結束這份長達八年的工作。2014年出版《錢暴:21世紀藝術市場大爆發》一書。除了在藝術市場的專業領域外,她同時對新興文化中心深感興趣。亞當亦於倫敦蘇富比藝術學院講學,並參與多場以藝術市場為主題之研討論壇:她也是「話說畫廊」(Talking Galleries)的董事會成員,並為女性藝術經紀人協會(Association of Women Art Dealers)贊助者、國際藝評人協會(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Art Critics)與國際藝術研究協會(The International Art Market Studies Association)之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