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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童書料理研究室】「親愛的,我被困在橋上了。」──從文字作者的角度談原創童書的失落拼圖 (五/最終回)

【專欄│童書料理研究室】「親愛的,我被困在橋上了。」──從文字作者的角度談原創童書的失落拼圖 (五/最終回)

雖然我們也可以說「橋樑書」一詞實際上已不是嚴謹的出版製作形式,只是一種慣用的術語,但「橋樑書」一詞,仍舊偏向以出版製作形式的概念來指稱一本作品。只是,從書評選書的觀點來看橋樑書,會不會覺得他既不是具有藝術性的圖畫書,也不是文學性足夠的文字書呢?

前四回我們從橋樑書的國內外定義,延伸探討了原創圖畫書與文字故事形式與內容上的限制。這一回,我們將走向「橋」的另一端,也就是被認為銜接在橋樑書之後的「小說」。

延伸的限制

我們曾經提到,橋樑書有高度「格式化」的傾向,主要源自於對識讀能力的市場性考量。

著重識讀能力階段性的思維,也延續到橋樑書之後的原創「兒童小說」、「少年小說」、「青少年小說」。

先談談我認為影響最大的「年齡對應」的規範。

如同橋樑書,青/少年小說作者也很容易遇到對角色年齡和讀者「對齊」的要求。乍聽似乎十分合情合理,然而仔細思考,會發現這具有某些風險。

舉例來說,若依照這樣的方式,我們沒有辦法為孩子有創意的寫銀髮族或者幼童為主角的故事,也無法在故事間隨著時空轉換主角的年紀,也無法在系列的每一集中,變化主角的年紀,表達主角的成長和轉變,以及為故事帶來的趣味。許多想像都將受到限制。 若我們觀察國外翻譯的傑出作品,就會發現有許多並沒有依循這些限制,無論是早期創作,至今仍長銷的作品,或者是現代,較近期的新作品

翻譯書的例子

我們來簡略觀察一下幾部深具口碑且銷售頗佳的作品:

  • 瑪蒂達》主角六歲,原文字數40160 , 形式:少量黑白插圖小說
  • 女巫》主角7歲,原文字數36743,形式:少量黑白插圖小說
  • 愛麗絲夢遊奇境》:主角7歲,原文字數26,814 形式:圖畫書
  • 哈利波特》系列:主角11-17歲(每一集年紀增加),首集字數77,469(但字數每集不同,且有長有短,與集數先後無對應),形式:長篇小說
  • 戰場來的信》:主角5歲半,頁數:64。中文字數約8000字,形式:精裝圖畫書。預設適讀年齡:9歲以上

羅德達爾的《瑪蒂達》,主角只有六歲。但這本作品英文原版卻有四萬餘字,《女巫》主角7歲,原文字數三萬六千多字。依照標準,這樣的書作為橋樑書字數太多。作為小說,這樣年幼的主角無法引起讀者的「同理投射」,同樣應該會影響銷售。

做為百年經典,每幾年就會引進新譯本的各種《愛麗絲夢遊奇境》,是橋樑書嗎?是小說嗎?是圖畫書嗎?主角年紀7歲,原文字數26000餘字。在台灣但如果依照原創書的規格,這樣的書基本不該出版,或者應該以其他形式出版。但作為7歲讀者的橋樑書,字數太多;作為少年小說,主角年齡「難以引起共鳴。」值得一提的是,愛麗絲夢遊奇境,除了不同風貌的圖畫書,也可以做成各種樣貌的文字書。故事,本來就有各種成書形式上的可能,不是嗎?

《哈利波特》不僅是長篇奇幻小說,還是一部帶有編年史色彩的故事。主角在每一集中的年紀不斷遞增,每一集的篇幅都不一樣,沒有固定的規格。如果依照少年小說的規範,年紀跨度過大,無法與讀者對應。

《戰場來的信》,中文字數約8000,比一般的圖畫書字數多上不少,但說是如同圖畫書採用精裝、大開本、全彩印刷。書中主角只有五歲半。主題是戰爭,死亡。那麼這樣的書,從原創童書的規則來看,五歲半的孩子肯定無法自己讀,甚至大人念了也不一定每個字詞都懂。預設的閱讀年齡是9歲,也同樣應該「格格不入」?

平行宇宙與內在風險

原創童書創作者創作時很容易聽到這樣的說法:「寫那麼多字沒有幾個孩子會想看」,「要能和他們的生活相呼應才容易引起共鳴,才有市場性」。

我們也會聽說,現在的孩子文字識讀能力低落所以如何如何云云,所以必須要以這樣的規範去為孩子寫作、出版。

是的、是的、是的,市場性。

依照這個標準,許多翻譯書都不應該被引進才是。

實際上,引進國外翻譯作品和製作原創作品,某個意義上成了平行宇宙;引進翻譯作品是一個標準,製作原創童書卻是另一個標準;對於引進的作品多樣性採取開放、欣賞、鼓勵的態度,對原創作品卻是相反。

而我認為令人擔心的不只是原創童書在出版上的類型侷限,更可怕的是在這樣的出版思維下,創作者將這些限制內化,成了創作作品的圭臬和準則。

然而,當出版方只期待、允許固定的創作形式與內容,那麼,最值得擔憂的,就是慢慢在創作者腦中形構出「喔!我一定得這樣寫,出版社和讀者才會買單。」而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捨棄、抗拒其他的創意、可能性、嘗試、實驗。長久下來,反而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內化且普遍存在的自我設限。

無可厚非,當創作者為了順利將作品出版,有極大的可能,會依照成功機率較大的規格規範來寫作。通常也的確有較高的機會順利出版,但長久下來,出版品之間就很可能趨於一致而變得單調。如此一來,出版社也越來越難得到具有新鮮創意和活力的作品,也難以吸引更多新進作者提供新創意,讀者也更難期待原創作品能有更多風貌的展現,成了惡行循環。一直採取固定保守的作法保持「安全」,也將會讓原創童書的路越走越狹窄,離自己土地上的讀者越來越遠,也離世界越來越遠。

這是在有意識無意識下,慣性以套用橋樑書規格產製童書,可能帶來的危害。

編輯,也是書的創作者

一本「好書」,不只是故事和圖像的品質,還包括書的形式樣貌與編排上的優秀呈現。因此我認為,圖文作者創作了書的內容編輯則創作了書的整體與形式編輯也是書的創作者。

原創文字創作者,絕不能限制自己的想像和書寫方式,還是要盡力去對抗這樣的框架,為讀者尋找更豐富的故事可能這才是真正對讀者和環境有益的創作。多觀察國外的傑作,省思自己的創作,用有創意的好故事去挑戰、說服出版環境,也是創作者的本分。

同樣的,原創童書編輯,應該能夠對「作品如何變成書」,有更多開放的想像。找出最適合(美觀與創意)作品的格式與編排,而不是只有既定的套用公式,依照文字和年齡來制式化套用既有的「圖畫書、橋樑書、小說」格式。應從故事去想像最美好的「書的樣子」,而不是不經思索的「慣性套用」。

結語

童書不只是為了教育。教育當然重要,但童書的可貴,尚且包含了感動、娛樂、啟發。情感很重要、有趣很重要、創意很重要,都很重要,無論是書的內容,以及書的形式都包含了這些。

沒有人喜歡一成不變的讀物。正因為我們處在困難的當下,包含編輯在內的童書創作者們,更必須抱持清醒的信念:只要能帶來感動和趣味的好故事,孩子就會喜歡,不該有太多形式上或者內容上的限制。

橋樑書終究只是萬千製作童書的「格式」之一,一種在某個時代背景中被發明出來的童書商品概念。若作為制式且近於唯一的生產規格,不經思索的沿用,那麼原創童書從圖畫書到青少年小說,將失去許多美好的面貌。

「兒童文學」是充滿無限可能的,「童書」也是。若原創編輯和創作者,一起困在橋上,那實在太可惜了。一本真正的原創好書,需要創作者和編輯,還有讀者一起努力。

系列文章精彩回顧

「親愛的,我被困在橋上了。」──從文字作者的角度談原創童書的失落拼圖 (一)

「親愛的,我被困在橋上了。」──從文字作者的角度談原創童書的失落拼圖 (二)

「親愛的,我被困在橋上了。」──從文字作者的角度談原創童書的失落拼圖 (三)

「親愛的,我被困在橋上了。」──從文字作者的角度談原創童書的失落拼圖 (四)

王宇清( 32篇 )

兒童文學博士。現專職童書創作,偶兼評論、賞析與導讀。
覺得文本就像料理,而好的料理更形成了一個充滿奧秘的小宇宙。嘗試結合創作與理論中的理性與感性,分析文本中各種食材與手法間的微妙關係,探索各種滋味的可能性。曾於《全國新書資訊月刊》長期撰寫書評與年度觀察報告。創作代表著作為《妖怪新聞社》系列3冊(巴巴文化)。其餘作品散見兒童報紙與刊物。曾獲:九歌年度童話獎、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國語日報牧笛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國藝會藝評台評論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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