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典藏│愛閱讀】無字繪本《顛狂世界》：拋下現實、讓想像力狂歡

想像力使世界運轉，至少我是如此相信。想像力驅使我們問「如果…？」，也使我們有能力回應這個問題。想像力創造了非現實，這類非現實無法在日常生活中見證，因此我們常認為它遠離了真實。 然而，有沒有可能，非現實能為我們映現一個更實在的世界？畢竟現實生活有時比虛構世界更離奇古怪。

奇幻文學學者暨評論家羅斯瑪麗・傑克遜 (Rosemary Jackson) 曾言，奇幻文本開啟了律法以外的東西，它主導的是價值體系以外的事物，且追尋文化中被遮蔽的、未被言說的東西。因此我認為，超現實有其必要，否則我們將不敢擾動當今的宇宙，也無法想像世界能如何變化。

阿塔克的《顛狂世界》，正延續了兒童文學中並不算悠久的超現實路線。這是一本大膽的圖畫書，為我們熟知的現實打造了戲劇性的逆轉。在其中一頁，我們看到北極熊和企鵝身處熱帶雨林；在另一頁，我們見到守衛被鎖在籠中，應作展演用的獅子則杵在籠外，睜大雙眼望向讀者。獅子的表情似乎有點難解，好似迷失了自己，困惑於為何牠的表演無法開始？這頭獅子也似以無辜的情態，把守衛關在籠裡，打破第四面牆並望向讀者問道：「你在看我所看的東西嗎？你在想我所想的事情嗎？」書中的這一幕，當然不是我們所熟悉的階級和生態，在現實生活中，我們都曾看過動物園或馬戲團如何運作：應由一人手執鞭子，獅子則蹲伏在旁。

藉由這類顛覆性的畫面，阿塔克似乎想邀請讀者擺脫人類中心主義，思考動物在人類世界中的角色和功能。書中的那頭獅子，不僅不再是一種表演娛樂的來源，牠甚至還轉頭看了讀者一眼。 法國後現代哲學家德希達（Jacques Derrida） 曾透過「動物視線」進行反思：某天出浴時，德希達的貓注視著赤裸的他。貓的目光，開啟德希達對意識和物種關係的思索。德希達提醒我們，長期以來，我們習於從科學家和觀察者的角度，看待人類所擁有的特質和權力。在《顛狂世界》中，獅子的凝望讓慣於當觀察者的我們，察覺自身也有成為受觀察者的時候。

這本書讓我們每翻一頁，都能面向另一種可能。在這類超現實的視覺中，不相容、互為矛盾的元素，瓦解了系統、打破了統一的概念，讓讀者有機會向既有秩序提出「如果…？」和「為什麼？」這本書並未肯定世界該是什麼樣貌，僅中止了各種先入為主的觀念，為我們原先的個人和社會身份，另闢一些可能的空間。這座封閉在書頁中的奇想世界，迫使我們走出固有認知的舒適圈，它不僅在視覺上具有衝擊力，更以「顛狂」作為幌子，指示現實中被埋藏的各種深度。

當然，《顛狂世界》並不是第一個喚起巴赫金 (Mikhail Bakhtin) 狂歡節概念的作品。在霍夫曼(E.T.A. Hoffmann)、卡洛爾 (Lewis Carroll) 、史蒂文森 (Robert Louis Stevenson) 和馬奎斯 (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的創作中，均有以諷刺性和顛覆性，挑戰固有現狀的用意。面對狂歡節式的顛倒和瘋狂，我們可以選擇閉上眼，將這些混亂都視為夢境，就像本書最後一頁的小老鼠，夢遊一場後，便安穩地躺進被窩。但我們也可以拿起這本書，翻到獅子和守衛的這一頁，並許願做一個夢：夢中的你在籠中看著獅子，而獅子正看著夢外的你。

(文字: 陳柔安・英國劍橋大學教育學系 兒童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