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育賢的最新個展「晚安,待會見。」是時間穿越疫病之年而留下的身體。原先預設會包含表演、影像、充滿互動性的裝置與物件等在內的種種展示規畫,──因疫情爆發而戛然而止,唯一留在畫廊現場的,是五月中現地創作計畫開啟的第一天,蘇育賢將一把買來的吉他在空蕩蕩的展牆上反覆砸爛所留下的痕跡。時隔數月後最終亮相時,彷彿是穿過甬道後,這身體褪去了原先的外殼,蛻變為截然不同的模樣。
讓這種蛻變隱秘卻明確地現身的,就是其中這件名為「加法」的作品,它串聯起甬道兩端的思與想:在那一端,藝術家描繪「修補的吉他是雕塑、牆上的痕跡是繪畫」這般後設概念,而更觀念一些的,是「藝術發生在中間(in-between)」;而到了我們眼前的這一端,被置於同等(如果不是更加)重要位置的,是由那一冊圖文集所濃縮的,藝術家利用疫情帶來的漫長休止期,將化為碎片的吉他送修、直至「恢復原貌」的全過程。如今端坐於展場中的那把拼接而成的吉他,化身為時間之中多重斷裂形成的縫隙,是蘇育賢回顧整個創作與籌備過程時所描繪的一座「紀念碑」,展示著幽微的、熟悉而陌生的日常。
蘇育賢也在這個展覽中,持續觸碰到深埋於其創作潛意識中的元素,如聲音、表演、影像、寫生等等,並輕巧地將它們重重轉化,不落痕跡地安放在作品的起承轉合間。《晚安,待會見。》既分割、又縫合了父親/藝術家、家人/表演者、物件(棉被)/身體(有機體)這樣一些邊界忽明忽暗的身分,提線偶戲、記錄影像與物件裝置的展現方式讓幾無情節的平淡日常再度進入當代藝術這台吞噬萬物的機器。而《前景寫生》則描繪了藝術家於防疫面罩上畫下眼前所見,「介面」是直接的指涉,也將寫生這一再基礎不過的動作導入某種寓言式的日常悖論:在努力描繪之後,便與那被描繪之物分道揚鑣。與此同時,三件作品分別都有與之相關的衍生品,以與作品本身看起來無甚差別的方式並置於展場販售:那些整齊堆疊、標了價的書、CD與海報,呼應著吉他上尚未抹去的價格標籤及其源頭處的樂器行,甚至也成為一種縫合邊界的隱秘動作。
蘇育賢曾在過去幾年的創作中,數度從藝術史、人文史與社會現實中汲取養分、潛入其中找尋開闢新創作天地的縫隙。而此次展覽也進一步讓人看到,當當代藝術創作者從如今常見的歷史性、議題性、並可被視為自身與時代之鏡的「他者」之關聯中抽身後,在某種看似休止的內省狀態下,從潛意識中再出發。
另外一個改變了計畫的故事,是這個展覽原本預計會有一則導覽短片的規畫,然而從藝術家潛意識中開花結果的,是改為邀請音樂人林以樂(斑斑)來到畫廊,用那把破碎重組的吉他,彈奏並演唱《十月October》。那是蘇育賢自己時常哼唱的一首歌,高亢後的落音尾聲處,收束著起伏迴蕩在展覽空間內的靜謐。
「我沒有辦法/明確的說明
—林以樂《十月October》
那是生命中/最黑暗的旅行
我沒有時間/玩文字遊戲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1年10月號3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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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研究出身,關注藝術創作、展演機制範疇內的各方面生態,以及藝術與哲學、科學、社會學、神秘學等跨域連結議題。嗜以藝術為入口,踏上不斷開闢新視野的認知旅程。曾任Blouin Artinfo中文站資深編輯、《典藏•今藝術》資深採訪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總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