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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何采柔:如果那個距離是80公分,那就要是永恆的80公分

專題|何采柔:如果那個距離是80公分,那就要是永恆的80公分

納入劇場元素、和表演者合作裝置建構,一直為何采柔作品中的路線之一。一開始不意外是從為人熟悉與河床劇團的合作展開,初步合作時,她多數是以美術設計和舞台設計的角色介入。
不是把表演挪移到美術館,而是藝術家如何看待表演性——何采柔
納入劇場元素、和表演者合作裝置建構,一直為何采柔作品中的路線之一。一開始不意外是從為人熟悉與河床劇團的合作展開,初步合作時,她多數是以美術設計和舞台設計的角色介入。直到2012年,她持續探詢在劇場裡,視覺藝術能如何發揮,郭文泰邀她一起作戲,這是河床劇團「開房間計劃」先行的篇章。
測量1.觀眾的數量與意識
從八方美學商旅第一次的「開房間」經驗,到台北市立美術館的「真真:當代超常經驗」的《四季》與「返常——2013亞洲藝術雙年展」中《半透明的》等,她廣泛地累積從表演場域到視覺場域表演裝置與稀缺性展演的經驗。相較習慣專注表演領域的創作者,表達「稀缺性展演」對於他們表演經驗的顛覆,何采柔卻堅定平淡地說道「限定一個人這件事其實是較為容易操作的。」接下來的訪談她如同精準測量表演、視覺尺度的解剖者,細膩地列舉她在面對表演材料的美學、跨越與思考。
關於觀眾的數量,在她的經驗裡「一對一」和傳統劇場裡「一對多」都是好操作的,這與觀看角度有很大的關係,以「開房間」為例,當觀眾被暗示這是一場演出時,即便是處於日常空間,任何細緻的小細節,他們都會非常的親密,且會將所有注意力與感官放在非常細微的物件上。「我很少遇到說『開房間』不好看的觀眾,不是說這齣戲的結構很完整,而是這樣的方式本身產生異常的親密感,以及所有東西只為你一個人而發生,這本身就是超現實。」當沒有被暗示這是場演出,在日常生活裡觀眾是不會注意這些細節的,這個一對一的經驗某種程度打開觀眾一些不同層面的觀看與體驗。
專題|何采柔:如果那個距離是80公分,那就要是永恆的80公分
何采柔的作品《半透明的》。(何采柔提供)
她認為最難處理的觀眾數量是三至五的人,或者五到十人的數量。以近期在「空氣草——當代藝術中的展演力」她與宋孟璇的作品《等它飄到我面前,我會想起》,從頭到尾都是一名演員在裝置中走來走去、重複表演,並同時面對五到十位觀眾,「面對五到十位觀眾的困難,是有點親密又不是非常私密,且演員會思考到底要不要意識到有觀眾這件事情?」
「開房間」的型態是演員一定必須意識到觀眾,傳統劇場中一對多的演出模式,演員則必然不去意識觀眾的存在。然而一對少數,觀眾會期待演員意識到自己,但在演出的結構上演員又很難意識到每一個人,是何采柔認為最難拿捏的範圍。「在某個程度限定觀眾演出的時候,觀眾都希望他們是被意識到的,並希望在某個程度上是被包覆的。」何采柔說明所謂演員意識觀眾,即是演員在演出時她的身體和眼睛是不是有感受到觀眾的存在,她定調對於演員與觀眾關係的設定,是此種稀缺性表演裝置成敗的關鍵。「跟一般解決戲劇結構的問題不太一樣,你要解決的是你和觀眾這件事,這種限定參與者的表演,你和演員的關係有點決定了這部戲的成敗。」
何采柔的作品《某日》。(何采柔提供)
測量2.表演裝置的等距感知
在北美館「愛麗絲的兔子洞」一展中何采柔的《某日》,開始了和「開房間」很不一樣的嘗試。雖然在觀眾設定上仍是一對一,但作品本身是開放空間,裝置的門是打開,也可以從外面觀賞,她試圖創造一種戲劇性的疊影,以及在展覽中思考何謂表演裝置的不可取代性。如某些稀缺性展演作品可能設定星期一到六是裝置,星期天則會變成演出,多數會設定作品在少數體驗者,與一般觀眾體驗的差異樣貌。然在《某日》中,何采柔思考如何讓作品感受的傳達,對於所有觀眾都是一致的,她思考表演裝置存在於美術館的意義為何?
她認為稀缺性展演近期成為風潮的因素很單純,劇場界思考與發展非制式劇場空間的表演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相對應的,是思考如何在小的地方、隨處可得的地方進行演出,但這類空間多數需要限定人數,並不是因為觀眾人數是一個演出結構的考量,才如此調整。當展覽裝置移師到美術館展出,演員與館員人力上要控制,美術館又希望裝置本身就能獨立觀看。「我一直覺得這樣的設定會讓我思考,表演裝置有沒有必要在美術館發生,美術館的意義是什麼?我試著把這樣的設定破除。」
何采柔的作品《某日》。(何采柔提供)
因此《某日》她設定讓演出一直發生,但她每天只開裝置中的一扇門,觀眾無論在什麼時候去都有事情在發生,戲劇設定和表演裝置都各有其意義在裡面。《某日》即是她面對表演裝置分別有公眾體驗版與少數體驗版的設計,思考表演裝置存在意義時所試圖解決的。「如果作品只是裝置就成立,或是沒有表演就不成立?那我會覺得我只是在做布景,我不太同意沒有演出的時候作品仍是一個表演裝置。」即便每次裝置她都沿用自己的視覺藝術背景與要求,試著把裝置做到富含表演的戲劇氛圍。
在《某日》的嘗試後,她更於香港巴塞爾藝術展會(Art Basel HK)上以作品《在第二天,星期六,你的3分鐘……》,挑戰公眾體驗與少數體驗均質化的可能。她將《某日》中與時間有關的房間抽出來,變成一個組件,當中有需要排隊看的演出,但沒有任何預約制度;另外又設置了一間很大的等待室,人和人會重疊疊影,在等待的過程就可以感受到表演的行為與氛圍,「觀眾以為自己在等待室,但其實是身在一個表演裡面。」
在香港巴塞爾現場對於她設定上的其他挑戰,就是嘗試讓演員換班成為表演。「將所有勞動、換班的動作,也成為戲劇上可以觀看的部分,作品不會在呈現上、觀賞上被中斷,或是有差異。」她企圖讓無論有沒有看到演出的觀眾,對於這件作品所欲傳達的思考幾乎是一致的。「我企圖逃脫裝置成為布景這件事,因為如此一來,這件作品對我來說是完全無法成立的。」因為對她而言,如果要用表演裝置去定義的話,如果一件作品呈現兩種不同的體驗,她認為在視覺藝術領域是不成立,「裝置這件事情有沒有被思考在表演裡?裝置是與現地和空間場域有關的,它的設定上就不能只是為表演而服務,對我來說面對表演裝置,就是有一個Bug在這裡。當然這個設定不是每個創作者都在意,但我無法跨越。我有試著在《某日》試著解決表演裝置的問題。這是現階段有的一點心得,《某日》在某個程度上是有試圖解決我現下創作表演裝置的困惑。」
何采柔的作品《在第二天,星期六,你的3分鐘……》於香港巴塞爾(Art Basel HK)的演出現場。(何采柔提供)
測量3.裝置裡的表演技術
在導演過多部戲劇與表演裝置作品後,何采柔也談到就她經驗中,何謂稀缺性展演裡——演員的技術。如在一對一的表演情境時候,演員有許多節奏需要控制,如當觀眾與演員關係沒有建立前,他們是無法放鬆的,甚至會把演員排拒在外。因此,當和單一觀眾互動時,並非要直視他們眼睛,而是要以眼神直視自己的動作,來做劇情與互動的暗示。「這和舞台劇邏輯是很不一樣的,演員甚至要遮住眼睛,讓觀眾先從你的身體開始認識,再把演員的眼睛給他們。」
她也闡明自己所有作品都相當在意觀眾的感受,但她強調作品的美學和跟觀眾的距離不是貼近,但她在意是否能把觀眾拉進來,進一步把觀眾原初的經驗再推出去一點點。「所以把觀眾拉進來這件事我是在意的,觀眾有回饋時,我會和演員討論及調整,我很在意作品設定的結構有沒有問題,如果觀眾有抗拒的反應我會非常在意,我會覺得是自己的設定出了問題,是不是某些部分太效果化。」對於何采柔來說,一旦把觀眾排拒在外時,表演便是不成立的,但是她仍企圖與觀眾保持距離,「距離這件事情最難控制,如果是設定是80公分,就要一直保持在80公分,我不要太遠也不要太近。」這些來回揣摩的細節,都顯示她所思考的並非僅是感性的問題。
何采柔的作品《在第二天,星期六,你的3分鐘……》於香港巴塞爾(Art Basel HK)的演出現場。(何采柔提供)
如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會上,作品《在第二天,星期六,你的3分鐘……》刻意和一般有上下戲的表演不同,在藝博會現場演員從頭到尾都是工作人員,她和演員溝通時,即表示這件作品的表演是介於演出和勞動之間,「我原本感興趣的就是工作的細節,雖然要演員在工作的情境,但在某個程度上他們還是要有特殊戲劇的節奏,讓觀眾藉由工作的表演,讓他們掉入平常沒有觀察到的縫隙。」因為連換班都是演出,在藝博會現場的演員,某個程度相信自己是在工作,但又要留住他們對於演員的姿態和動作,甚至排練的安排都是以一整天來計算。「我的排練方式,應該傳統的演員很難習慣,甚至覺得痛苦。這件作品排整天,是因為這樣演員才能進入一整天的狀態,所以他們不能有鬆掉的時候,沒有上下戲,他們要把自己調整在一個平的狀態。」
因此能擔任何采柔固定合作演員的人數並不多,大約僅有四位左右,她認為很大一部分是演員的想像力問題。「在工作的狀態裡保持演員特質,需要的特質很限定,技術也蠻高的。我們最常練習的就是動作,一個很細微的動作,這個動作和那個動作怎麼連在一起,其實甚至有點像機器人。且我的作品幾乎沒什麼戲劇效果,他們要能認同我沒有辦法給他們給太多效果,這不是每個演員都願意的。」另外就是領域間的相互理解,何采柔的合作演員多數常看展覽,他們能夠理解所謂的沒有效果不是真的沒有效果,「傳統劇場界很難用這樣的方式思考,時間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何采柔的作品《Things that drift away》。(何采柔提供)
測量4.視覺藝術家如何看待表演性
何采柔最後也談到「Performa」雙年展的啟發,目前台灣這類跨表演藝術的演出展覽,思考邏輯真的比較是把一個演出或劇團帶到美術館。但像「Performa」全部都是針對藝術家,他們是要藝術家挑戰何謂「表演性」這件事情,對表演藝術工作者而言,移師到美術館比較多是換場域的思考,但「Performa」的方式是要藝術家思考他們認為表演是什麼?很多藝術家甚至不是做我們一般以為的表演,「不是把表演帶入視覺場館,而是藝術家如何去思考表演?」這也是目前台灣這類策展比較少擴及到的部分。何采柔也延續補充「Performa」甚至思考與市場和機構的合作,主辦的活動可以變成藝術產業的串聯與網絡,而不僅是在某個場域發生的事件。
對何采柔而言,視覺藝術最美的即在它的距離,並非戲劇化的沉浸式經驗,她希望作品每個環節都保持此種距離,「我希望我的創作、和觀眾建立的關係都保持這樣的距離。那個距離始終是最美的,我沒有要創造沉浸,而是希望觀眾重新展開意識與觀察,他們對於某一特定觀點的思考方式。」
何采柔的作品《四季》。(何采柔提供)
何采柔的作品《四季》。(何采柔提供)
藝術家何采柔。(何采柔提供)
張玉音(Yu-Yin Chang)( 341篇 )

現為恆成紙業內容品牌野点(nodate)總監,從藝文網路媒體再度回返紙質與內容生產的實驗。熟悉台灣藝文生態產業結構,並關注跨文化圈的共通困境,致力編輯感官內容的閱讀體驗。近期埋首爬梳台灣刺青產業歷史,前中年的興趣是步行、茶道和花藝。
策畫專題〈為何我們逃不出過勞?藝術行政職災自救手冊〉曾獲金鼎獎專題報導獎。曾任「典藏ARTouch」總編輯、Podcast節目「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