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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疾病與疫苗的二三景

關於疾病與疫苗的二三景

A Few Observations on Disease and Vaccine

如何防治傳染病對人類歷史而言至為重要,天花、小兒麻痺等過去容易傳染的重症,在現代醫學的發展下逐步走向根治。從藝術表現中,也有跟流行疾病或防治相關的主題。
佚名《女王伊莉莎白一世》(Queen Elizabeth I),1575,現藏英國國家肖像畫廊。伊莉莎白女王一世肖像畫中金紅的髮色、白皙的面龐和精緻超乎想像的衣裝,事實上是營造出來的公關形象。(公共領域)

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一世(Elizabeth I)留下許許多多的肖像畫,畫中的她,總是衣著華麗、面容皎潔,顧盼間難掩君臨天下的氣勢,不過伊莉莎白一世獨特的儀容重點主要是在粉飾。她在29歲時不慎染上天花,雖然僥倖康復,但已失去盛世美顏,為了遮蓋臉上的瘢痕,不惜用厚厚的白鉛粉化妝。「人未到,粉先到」的誇張裝扮讓女王得以重拾信心上朝,然而鉛粉的慢性毒效,也造成她晚年嚴重掉髮。清朝順治皇帝的三子玄燁同樣得過天花,本來不利皇位爭奪,未料順治皇帝之後竟也染疫,為免將來歷史重演,垂危之際決定傳位予已經終身免疫的玄燁。因禍得福的玄燁登基,年號康熙,從此開啟康、雍、乾三朝百餘年的風華。可能中國史書比較追求寫意,而非寫實,《清實錄》稱康熙皇帝「天表奇偉,神采煥發」,事實上他的顏值一定多少受到幼年發病的影響。

佚名《康熙帝讀書像》,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康熙皇帝在兩歲時曾染上天花,幸得曹璽之妻孫氏妥善照護,因為感念孫氏,康熙皇帝提拔曹家不遺餘力,曹璽即《紅樓夢》作者曹雪芹之曾祖父。(© 故宮博物院)

天花疫苗的誕生

接種天花病人的結痂或膿汁,讓健康者感染輕微天花、誘發免疫反應的種痘技術,獲得康熙皇帝大力推廣。他在《庭訓格言》中說:「國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種痘方子,諸子女及爾等子女,皆以種痘得無恙。」至於輾轉從亞洲獲得種人痘方法的歐洲,對以毒攻毒的激進則好奇、畏懼兼有,且18世紀時英、德已陸續察覺牛痘(cowpox)患者病癒後對天花免疫。牛痘是牛群間的傳染病,發病時牛身會有局部潰爛,較溫和的牛痘病毒因為和天花病毒接近,如果擠奶工的皮膚有傷口,透過與病牛接觸感染,就會出現發燒、水泡等相似症狀,但數周後可自行痊癒。1796年英國醫生愛德華.詹納(Edward Jenner)終以幫小男孩詹姆士.菲普斯(James Phipps)體內注入牛痘患者膿漿的實驗,證明接種可以產生抗體預防天花,詹納還取拉丁文中的「牛」(vacca)字創造了「疫苗」(vaccine)一詞。

Thomas Hickey《邁索爾三公主像》(Portraits of Three Princess from Mysore),約1805,私人收藏。古印度有自己的痘神娘娘西塔拉(Shitala),所以必須由階層高的人帶頭接種牛痘,公眾才會跟進。(圖片來源:Sotheby’s)

罹患天花的致死率高達三成,西班牙國王查爾斯四世(Charles IV)在得知疫苗的功效後,很快送出號稱國際第一支公衛救援隊的巴爾米斯遠征隊(Balmis Expedition),至祕魯、墨西哥等殖民地為成千上萬人施打牛痘。正在印度大展拳腳的大英帝國,深感保護在印英人的必要,也強力鼓吹疫苗,還請出印度邁索爾(Mysore)王國大君的皇后帶頭開打,以求減緩社會焦慮和疑惑。繪於1805年左右的《邁索爾三公主像》,最右一人應是瓦迪亞三世(Krishnaraja Wadiyar III)年輕的新后,她露出本該被紗麗掩蓋的左臂,向觀者指出臂上接種之處,含蓄地證明縱使是由男性醫生種痘,也不致過於尷尬或違反男女授受不親之禮。種牛痘用的不是一般注射針劑,醫生必須使用特殊針頭先吸附所需疫苗滴量,再以針頭在接種者的上臂三頭肌部位插刺數次直至出血。畫家太田聽雨(Chou Ota)在昭和年間創作的《種痘》,女醫左手協助固定、右手垂直下針的動作就很標準,屬教科書等級示範。

太田聽雨《種痘》, 1934,京都市美術館藏 。接種者身著傳統箭羽紋紋樣和服,但富流線型的座椅和光敞潔淨的診間,又為畫面注入鮮明的現代感。(京都市美術館授權)
孟克(Edvard Munch)《生病的小孩》(Sick Child),1885-1886,挪威國立藝術、建築與設計博物館藏。孟克終身思念因肺結核過世的姐姐,反覆以此主題作畫數十載。台灣舊稱肺結核為癆病,盛行率高,但自新生兒普遍施打卡介苗後已獲改善。(公共領域)

傳染病防治與疫苗技術的突飛猛進

但即使傳染病防治在歷經兩次大戰大規模人流的洗禮後突飛猛進,20世紀小兒麻痺的盛行還是一度讓醫護人員束手無策。美國畫家安德魯.魏斯(Andrew Wyeth)在緬因州的鄰居安.克莉絲汀娜.奧爾森(Ann Christina Olsen)據說就是因小兒麻痺腳部肌肉萎縮,不良於行,不過克莉絲汀娜毫不自憐,拒絕以輪椅代步。魏斯是當代美國藝壇的風雲人物,女孩在麥田中孤寂但堅強爬行前進的身影,又符合美國社會勇於克服艱難的正面精神,也難怪《克莉絲汀娜的世界》(Christina’s World)是紐約現代美術館常設展中最受歡迎的作品之一,不輕易外借。雖然最新說法指出克莉絲汀娜罹患的應是進行性神經性腓骨萎縮症(Charcot Marie Tooth Disease),依然不損大眾的熱情。

由於美國總統羅斯福也是小兒麻痺患者,科學界在他的號召下傾力開發疫苗,並且順利展開美國史上最大的人體臨床試驗。諷刺的是,沙克疫苗(Salk vaccine)在1955年問世後,美國政府反而因為疫苗生產準備不及,飽受批評,不似隔鄰由衛福部組成國家隊的加拿大,得以迅速投入配送,台灣則因沙克疫苗昂貴,當局一時之間無法編列預算採購全民所需數量,直到1965年仍需日本捐贈疫苗應急。同年,受約拿斯.沙克(Jonas Salk)委託的一代建築傳奇路易斯.康(Louis Kahn)在加州完成「值得讓畢卡索專程來參觀」(worth a visit of Picasso)的沙克生物研究中心(Salk Institute of Biological Studies )。太平洋海邊湛藍的天光水影,為著迷光線的路易斯.康提供了一個完美表現的場域。今日的沙克生物研究中心是世上數一數二的生物醫學重鎮,出過6個諾貝爾獎得主,也是建築發燒友心目中最經典的路易斯.康作品。雖然畢卡索從來都沒有來過,但已列名美國國家歷史遺址(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 ),年年吸引大批朝聖者前來瞻仰大師手筆。

完成於1965年的沙克生物研究中心,量體巨大,造型簡潔,廣場中的「生命之河」直指滔滔的太平洋。(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救世的疫苗與陰謀論的疫苗?

美國總統艾森豪在頒獎給沙克時,曾說「言語無法充分表達我自己、我所認識的人、全美及全世界因你而受益的人的謝意」,天花的根除更被喻為是人類傑出成就。不過實際上,反疫苗者的聲音始終存在,從早期種牛痘會長牛角的傳聞開始,不相信疫苗的人隨著訊息傳播的日益便利,似乎也有聚攏能量的趨勢。1998年,英國醫生安德魯.魏克菲爾德(Andrew Wakefield)在頂尖醫學期刊《刺胳針》(The Lancet)發表麻疹、腮腺炎、德國麻疹三合一疫苗可能誘發自閉症的發現。本研究收案只有12件,理論上來說參考價值極其有限,孰知消息一出,杯弓蛇影的家長紛紛拒絕孩子接種,趨於沉寂的麻疹因拒打率提高,在歐美多地捲土重來。雖然英國醫學總會已於2010年吊銷魏克菲爾德的行醫資格,《刺胳針》也毅然撤稿,不過在宗教、名人背書及其它種種因素持續的推波助瀾下,疫苗猶豫(vaccine hesitancy)運動如雪球般越滾越大。2016年,家有自閉症兒的影星勞勃.狄尼諾(Robert de Niro)以翠貝卡影展(Tribeca Film Festival)共同發起人的身分,宣布魏克菲爾德執導的紀錄片《疫苗黑幕》(Vaxxed)將在影展首映,雖在各方抗議下,放映不了了之,但勞勃.狄尼諾之後又和甘迺迪家族後人聯合高分貝支持疫苗陰謀論,佔據不少新聞版面。

也因此多年來,除了專業醫護和公衛社群外,民間亦有平衡力量,如比爾和梅琳達蓋茲基金會(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奮身致力改善公共健康、消弭傳染疾病。蓋茲基金會並廣邀30多位繪畫、音樂、攝影、文學、電影人以疫苗接種為題發揮,嘗試憑藉藝術的溫暖推廣觸及,其中也包括了《企鵝寶貝》(March of the Penguins)的導演呂克.賈蓋 (Luc Jacquet)。受疫苗保護的各人種小朋友,在賈蓋的《為生命競賽》(The Race for Life)短片中,躲過重重病毒攻擊,盡情奔馳衝向終點,十分動人。只不過片首大家一同起跑所指涉的公平疫苗政策,實在太過烏托邦,完全沒有考慮到總是偷偷使壞的政治絆腳索。在肺炎疫情蔓延不見緩和的今天,崇高理想和黑色幽默簡直無異。

審定:李建智,台灣大學解剖暨細胞生物學研究所博士。

黃心蓉(Patricia H. Huang)( 53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