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預告〉中國嘉德（香港） 亞洲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上）

有「中國現代主義大師」之稱的林風眠，在開創中國新繪畫上的功績彰著。他以富有表達力的毛筆，將中國傳統繪畫和書法的基礎，與西方的形式、色彩，和構圖意識結合，在中西合壁的道路上，建立了帶有濃厚民族特色的風格和語彙，為中國畫打出一條新路。出自林風眠之女林蒂娜（Dino Therese Markowitz）舊藏的《群雄爭霸》，為他將於古典民間戲曲裡面所獲得的啟發，結合西方立體主義（Cubism）的神髓，所創造出膾炙人口的「京劇」系列作品。他在此摒棄傳統水墨畫的長條立軸或橫軸，大膽採方紙布陣，以強而有力的拙重、墨黑線條，交織明亮濃豔的色彩，以閃電般的速度單刀直入，構築出戰場上兩兵相交的激烈戰況。當中人物的身體借鏡立體派的表現，簡化為幾何式的構成，但保留了民族的特色，藝術家以寫意的簡練之筆，將人物身體動作中複雜的動態與臉上嫉惡如仇、馳騁沙場、一決高下的激昂如實地呈現，完美地將連續的時間感與動感，注入平面的紙上。而此創作手法並突破了中國傳統水墨對於留白的崇尚、走出了墨分五色的傳統水墨畫的侷限，透過畫筆，造就了一個別開生面的世界、寫下了新時代的藝術篇章。

作為中國現代繪畫的推手，旅法歸國任杭州藝術西畫系主任的吳大羽為當中巨擘，他在1941年提出了「勢象」理論，言「勢象之美冰清玉潔，含著不具形制的重感」，將西方抽象藝術的概念與中國的書法、哲學、畫理結合起來，對中國現代繪畫理論的建立，影響深遠，而創作則為其理論的具體實踐，如《無題II-411》即為其紙上精品，其不以寫實之筆對所見之物進行描寫，而是透過飛快有力的色彩和線條，表現物象的精神與意蘊，在色線的交融中，我們見到一張同時呈現主角正面和側面，表情豐富的臉龐，言說了藝術家對於立體派展現延續時間感的理解與試煉，生動而別具風姿。

趙無極與朱德群分別在1948年與1955年赴法，當時的歐洲被抽象表現主義的浪潮所席捲，身為華人，這兩位藝術家均以中國傳統文化與東方的美學為根基，提煉當中的精髓，加以西方的油彩融會創新，在歐洲戰後抽象畫派中，奠定了卓絕的地位。如在趙無極畢生創作的第一件三聯屏，也是唯一一件的立體作品《16.04.62》，藝術將從中式屏風家具取得創作的靈感，首度打破單一的畫布空間，以木板為材，完成此作。他特意替將線條集中於整個畫面的中上方與底部，在作品的上半，沾染著褐綠與黑白的筆刷，在上頭以飛快的筆勢，飽含氣力的筆尖，創造出一個充滿動力的世界，可能是對於閃電雷鳴，電光火石，亦或是宇宙生成的演繹，讓人感受到宇宙間蘊含的力量；而在作品的下半部，他逸筆草草，用筆精省，營造出若海上行舟的畫意，並展現了對於中國「虛實相生」美學的再詮釋。而在曾被用做1997年《雄獅美術》雜誌創刊周年號封面的《01.05.70》，趙無極則借鏡中國山水畫中一河兩岸的構圖，大膽地以一抹橙橘將畫布分為上下兩個天地，在畫面的中心，白與黑色的筆觸在震顫，筆鋒交會間，激起絢爛的火花，若表達藝術家對生命的讚嘆與激情。從畫面效果看，沒有一處是或陳述性的，沒有任何具象的蹤跡，但畫面卻總能讓人感到與傳統藝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像是中國傳統山水畫的一種延伸。開創了在西方藝術家的筆下不可能出現的一種宏大而特出的藝術格局，也帶領了中國藝術於國際藝術世界的復興。

而朱德群則將從中國書法變化多端，充滿表情的線條所取得的心法，融合自我俯仰天地自然間的感悟，意在筆先，畫筆寄情，開創了一系列極富個人特色的抽象的作品。如體現在完成於1986年，珍稀的「雪景」系列作品《冬之圓舞曲》，藝術家以充滿速度感的大筆刷，鋪陳出自然的群山澗谷，線條捭闔縱橫，再輔以全身的力道，反覆以潑、甩、點、撒的方式創造出大雪紛飛的動感，與人們在雪天之中所經歷的獨特迷濛視覺感受。層層綿綿的飄雪，若飛舞的精靈，鳴奏出冬雪中勃發的生機。

而在走向現代化的進程上，丁衍庸認為，「未來的路並非一定是西畫之路」，在1929年，他接觸到中國水墨大師八大山人、石濤、金農等人的畫作，大感震撼，認為八大透過精簡的用筆便能生動地傳達物象的精神，從時代意義來說，已超越很多西洋畫家。他開始放下油畫的表現，潛心深研水墨，並嘗試將油畫奔放的用色納入水墨表現，在晚年的人物題材上，他經常以中國歷史、民間傳說和戲曲故事入畫，完成於1977年的《霸王與虞姬》即為一例，他生動地透過墨、色與流暢自信的線條、誇張詼諧的筆調，將項羽的霸氣與驍勇善戰的性格、力拔山河氣蓋世的情懷鮮明地表現出來；然而一旁的虞姬正攔著他，作勸說狀地讓項羽止住腳步，畫中人一個剛強，一個柔弱，一個以濃重的墨彩描繪，一個主以白描再加上粉彩畫龍點睛，呈現輕重、強弱之間的對比和韻律，飽含戲劇張力。回顧丁衍庸創作時，年值75歲，他或透過作品表達己身不汲汲營營地追求權力與威望的人生感悟，使作品別具意義，而他獨樹一幟的表現，亦為現代水墨人物畫注入新風。

而旅美的趙春翔，則一生追求汲東方藝術傳統之精華、取西方現代的藝術之形式、昇華中國藝術的精神。在創作上他將西方的螢光壓克力彩與中國的宣紙和墨加以融合，畫中並常出現中國儒家與道家哲學以及帶有意蘊的動植物，如太極、象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代表親情的鳥與魚、高風亮節的竹子等，是次上拍的《華貴人間》、《悠然》、《同行》即為當中經典。如《華貴人間》為藝術家少見的融合中國漢字的創作。藝術家將中國墨字「華」、「貴」、「人」、「間」、四字書於菱形的壓克力色塊中，似中國傳統「對聯」中的「門葉」，即興的組合顯示他對駕馭中西藝術之道的胸有成竹。大朵飽放的荷花，具體地呼應了「華貴」之主題，密集分佈的黃紅彩點，意象的表達出人間雨露滋養萬物生長之寓意，將意象與具象、水墨與油彩、形式與節奏達到完美的和諧統一。

回顧二十世紀初的亞洲，從政治，經濟，藝術上正面臨全面的變革，整個社會體制開始從舊式的封建制度鬆動，試圖走向革新，那是一個充滿變動與機會的時代。反映在藝術上，藝術家開始走出國門，飄洋過海，到法、美、日求學，親炙西方現代藝術的洗禮，他們的視野變得更加開闊，開始以不同的眼光看待自身舊有的文化，以及傳統的美學，在新與舊、傳統與現代的拉鋸戰中，堅持探索藝術語彙更多可能的表現性，思考如何從傳統中創新？如何匠心獨運地表達自己真切的感受？

二十世紀的前輩藝術家們把傳統當成養分，在吸收、融會貫通後，又大刀闊斧地反叛傳統，對藝術提出了具體的變革，透過長時間的繪畫實踐，提出新的見解。如關良曾說：「藝術永遠離不開創造，傳統就是因為有了創造，才不斷得以豐富和發展，傳統絕不是一成不變的幾個公式，時代無窮無盡，藝術也無窮盡。」在創作的過程中，這些前衛的藝術家對傳統提出了質疑與反叛，但也因此而延續了傳統藝術的生命。新的藝術風格以變體的方式在我們面前展現，而這些帶有革新精神的藝術家，就像是在夜空中閃耀的星星，各自綻放光彩，並帶領著傳統藝術走向現代化的進程。是次嘉德香港「亞洲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部，特別以「反叛之光」為題，匯聚了16位中日藝術家經典的代表作，試圖反映他們如何從傳統中出走，在創造新的時代藝術的過程中，所激盪出的灼灼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