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櫚樹、芭蕉葉、太陽、飛鳥、水池，此種情景如同是在比佛利山莊的酒店裡吃著早餐時，望向窗外所見的景色。喬爾．梅斯勒（Joel Mesler）在鮮豔用色之下，創造了熱帶叢林般活潑且充滿動勢的場面，觀看他的作品，彷彿可以感受到熱辣的加州陽光撒下，所有美好的故事正要開始。
童年創傷之重探
然而，在鮮明且歡快的基調之下，隱藏的卻是梅斯勒的童年創傷記憶。梅斯勒來自加州，11歲時婚姻不和睦的父母進入離婚協商程序，在酒店餐廳裡吵架，父親推翻了桌子，受到餐廳內所有人的注目。窘迫的梅斯勒記得餐廳裡的壁紙是芭蕉葉圖樣，以及當時指甲刮著壁紙表面的觸感。這個圖樣一直如刺點般深刻地烙印在腦海中，在生命過程中時刻復返，猝不及防。作為梅斯勒創作的起點，他反覆地觸碰、重探童年的創傷，透過一次次仔細地挖掘細節使記憶再現或變形，過程中逐漸朝向達成自我的療癒。梅斯勒將極為私密的個人經驗以及生命旅程中的高低起伏都化為創作能量，成就了標誌性的藝術語彙。
愉快氛圍及幽暗創傷之對照，為梅斯勒的畫作帶來戲劇性的衝突感，徘徊於喜悅與悲傷的錯亂感，凝結成為複雜且難以言明的曖昧空間。而此種曖昧空間也存在於畫作的文字上。繪畫和文字結合是梅斯勒作品的另一個特徵，藝術家在5月12至17日於台北路易莎象山藝文館舉辦的快閃展覽「夢境」中，他以纏繞且流動的字體寫下Starlight（星光）、Sunrise Sunset（日升 日落）、Feelings（感受）、Joy（喜悅）等等。文字與圖像之間若有似無的連結，為畫作帶來多義的詮釋空間，文字既是緊貼著其他圖像的線條，其象徵意義又使圖像有了再生的意義。梅斯勒也曾提到自身創作與普普藝術的關係，無論是從色彩、物件選擇都可見普普藝術的特點。梅斯勒2023年於龍美術館的個展「靈性之旅」也在展示方式上回應了安迪．沃荷於1960年代陳列肖像畫的方式。此外，梅斯勒的畫中經常出現的彩虹，這是與他同年代的美國兒童房間中經常會出現的裝飾，當它一再地出現在梅斯勒的童年記憶中，在童趣之外，更成為對於大眾文化之厭棄的反映。
生命如容器
在成為畫家之前，他曾是一位畫廊主，代理過拉希德．約翰遜（Rashid Johnson）、達納．舒茲（Dana Schutz）及喬．布拉德利（Joe Bradley）等藝術家，並開設實驗性的藝術空間，提供年輕藝術家發表作品的平台。即便一直保有對藝術創作的熱情，梅斯勒直至40歲才真正成為職業藝術家。雖然起步稍晚，但因其獨具個人風格的畫作而迅速地成名，且備受肯定。他與厲蔚閣畫廊（LGDR）長期合作，於2021年舉辦亞洲首次個展「喬爾．梅斯勒：起初」，今年五月，厲蔚閣為藝術家在台北舉辦的新作快閃展也是梅斯勒在台灣的首場展陳。在過去創作的基礎上，梅斯勒再度打造了充滿熱帶風情的世界，他從童年記憶中截取許多片刻，包含夜晚夢中的情景、兒時常來往的街區與建築、所見的動物們，並且也在圖像與文字的對照中再次看見其相互影響的程度。例如作品《Untitled（Wake Up）》人類逐步演化至能完全站立的過程，而《Untitled（Light Out）》則在黑暗中描繪了多雙動物的眼睛，神情各自不同卻有著向觀者逼近之感，在平面性極強的繪畫中經由氛圍的營造，創造出空間深度。而《Untitled（Feelings）》、《Untitled（Joy）》及《Untitled（Dream）》等新作中，梅斯勒著重於動物的姿態，牠們與太陽、樹葉及水池所構成的生態共存，彼此之間又如各自獨立般沒有繁瑣的空間關係。
兼容並蓄的繪畫風格，以及鮮豔色調、繽紛物件的選擇都使梅斯勒的畫作之童趣與歡樂氛圍強烈，細探其創作動機，卻可發現他對童年創傷記憶的追溯，也許梅斯勒永遠無法回到11歲，阻止父母親在大庭廣眾下的爭執，但當時餐廳壁紙的形象如此鮮明，作為畫作的元素，它一再提取、衍生與變形，在營造出的熱帶世界裡無需再追悔於缺失的童年片段，而是感悟人的生命如容器，承載著所有內在與外在變化。
林芷筠( 23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