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的2022年6月，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藝術刑事組（Art Crime Team）動員了超過10位探員，搜索佛羅里達州奧蘭多美術館（OMA），帶走在「英雄與怪獸」（Heroes and Monsters）展覽中的25件疑似偽造的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 1960-1988）畫作。查封的時間選在該展即將結束前的一個星期——原定6月30日結束後，繼續巡迴至義大利展出。
事實上，早在七個月前，也就是2021年7月下旬， FBI已對該館發出傳票，要求提供展覽相關的通聯記錄。查封展品後的一整年，隨著FBI特別探員的調查，美國媒體持續跟進報導與追蹤，整起巴斯奇亞作品偽造案的來龍去脈，逐漸現出原形。偽製的時間是在2012年，每件贗品繪製時間不過五分鐘到半小時不等。偽造者不但為作品身世捏造傳奇，還提供頗具說服力的發掘地點。透過eBAY拍賣管道，上述作品以大約15,000美元的總額，售出給幾位藏家。對照巴斯奇亞近年來的國際拍賣成交價格，動輒數千萬，甚至高達上億美元，上述25件偽作倘若被當成真品流入市場，根據美國新聞媒體的估算，總價將不下一億美元之多。
隨著FBI取得的通聯記錄曝光，揭露時任奧蘭多美術館館長的亞朗．德．格洛夫特（Aaron De Groft），在2022年一封寫給展品藏家的電子郵件中，直言整個巴斯奇亞展覽的計劃，是為了先展後售。他誇稱：「沒有我，你們做不了這事。直話直說，倘若我們賣到一億，我要三成……之後，我退休就有瑪莎拉蒂和法拉利了。」（引自網頁https://www.telegraph.co.uk/world-news/2023/08/18/basquiat-fake-paintings-museum-director-sued/。）已知的調查和報導指出，即使FBI展開調查，德．格洛夫特仍然堅信展品為真。而且，畫作進館，經過拆箱檢驗，也有策展部的同仁示警，認為作品很有問題，館長還是不予理睬。
為了配合FBI調查及偵訊，奧蘭多美術館據說已經耗資30萬美元。不但如此，除了內部調查，加上對已經解僱的前館長及偽作擁有者提出民事訴訟，美術館的財務更是雪上加霜。來到2024年1月，館方決定放棄對後者的訴訟，但不放棄對上述館長的法律追究。美國博物館聯盟（AAM）甚至暫時中止該館的會籍，以觀後效。誰都料想不到，已有百年基業的奧蘭多美術館，會因為一樁涉及偽作的不倫運作，信譽危於一旦，資源和運營都亟待重整。美術館成為造假漂白之所的醜聞，嚇跑了很多贊助者，不願意再提供經費奧援。
巴斯奇亞身後留有資產管理委員會（the Estate of Basquiat），成立過「作品認證委員會」（Authentication Committee），運作了18年，鑑識的作品超過2,000件。巴斯奇亞英年早逝，作品的行情卻水漲船高，自然鼓舞了偽作生產。認證的工作不但變得複雜，潛在爭端也與日俱增，衍生的官司可能曠日費時。2012年1月，巴斯奇亞資產委員會決定追隨安迪．沃荷基金會（Andy Warhol Foundation）的腳步，於該年9月正式終止此項業務。（參閱網頁https://observer.com/2012/01/basquiats-authentication-committee-to-disband-in-september-2012/。）或許並非巧合，上述遭FBI起訴的造假者，就在同一年生產偽作。
造假者不僅製造偽作，更行詐騙之實，捏造故事，將作品包裝為巴斯奇亞於1982年進駐加州洛杉磯高古軒（Gagosian）畫廊期間所作，並以5,000美元的價格，將上述25件大小不等的畫作，私自售予在地一位知名的黑人電視劇作家（2018年過世）。之後，劇作家將作品囤放在租賃的貨櫃裡，卻因久未償付租金，所有物品於2012年遭到拍賣——埋沒30年的巴斯奇亞作品再度面世。這則美妙的故事，甚至成了奧蘭多美術館對媒體宣傳的重要賣點。（參閱網頁https://www.orlandoweekly.com/arts/orlando-museum-of-arts-heroes-and-monsters-reveals-unshown-works-by-modern-master-jean-michel-basquiat-31020940。）事實則是，造假者的確依法拍得貨櫃物品，但他編造了巴斯奇亞作品雜陳在貨櫃內的謊言。
我最感興趣的是，不知FBI調查該案的時機起於何時？就在造假者面對偵訊，謊稱他如何讓巴斯奇亞作品重新出土，藝術刑事組的特別探員其實早在近10年前的2014年，已經訪談過上述劇作家——後者的回答是，他從來沒有買過巴斯奇亞的作品！2022年10月，造假者坦承偽製並認罪，預估刑期不過五年。（參閱網頁https://www.nytimes.com/2023/04/11/arts/fake-basquiat-paintings-orlando-barzman-plea.html?searchResultPosition=7。）至於奧蘭多美術館對其前館長的訴訟案，則要等到2025年5月才會開庭審理。
延伸閱讀｜是真跡還是偽作？奧蘭多美術館巴斯奇亞大展的真相：一名拍賣師的彌天大謊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4年9月號384期
王嘉驥( 19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