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4日，美國FBI（聯邦調查局）藝術犯罪組探員突襲位於美國佛羅里達州的「奧蘭多美術館」（The Orlando Museum of Art），將館內正在舉行的尚．米榭．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 1960-1988）個展「英雄與怪獸」（Heroes & Monsters）中，號稱從未曝光過的25幅巴斯奇亞作品全數帶回搜查。此時，距離展覽閉幕只剩6天，這場原該成為美術館里程碑的傳奇大展被迫中止，隱藏其後的巴斯奇亞畫作偽造事件，與一連串的藝術市場金錢遊戲就此浮上檯面。
事實上，自2022年2月開展以來，這檔主打集結了大量巴斯奇亞首次曝光作品的展覽，始終深陷在展出畫作的真偽疑雲之中。而在6月24日FBI的搜查行動後不久，奧蘭多美術館澈底刪除了官網上與展覽相關的所有資料，也解雇了當時的美術館館長艾倫．德格羅夫特（Aaron De Groft）。
整起事件的關鍵人物，為多年來負責拍賣儲藏空間物品的拍賣師——邁克爾．巴爾茲曼（Michael Barzman）。本次提供畫作借展的私人藏家，在接受約談時皆表示自己是向巴爾茲曼直接購買作品，或者是經由在eBay上與巴爾茲曼交易作品的人轉手後購得。
檢方表示，45歲的巴爾茲曼與一位代號為「J.F.」的男子合作，由J.F.主導創作，每件作品的創作時間只需五分鐘至三十分鐘不等，然後他們將這些偽造的作品放至室外，藉由風吹、日曬、雨淋的加成，以便看起來像是幾十年前就完成的作品。他們在2012年前後共偽造了20至30件冒充巴斯奇亞的創作，由巴爾茲曼對外販售這些作品，不法所得再由兩人平分。
2022年接受FBI調查時，巴爾茲曼曾否認偽造畫作；但在這之後他又被控告向FBI提供虛假陳述（註1），最終於同年10月承認上述犯行，面臨最多5年的刑期。
幾可亂真的作品來源與專家背書
相關紀錄指出，為增加作品的可信度，巴爾茲曼為這些偽造的畫作虛構了一個故事：聲稱這些畫作是在已故知名電視製作人暨編劇薩德．蒙福德（Thad Mumford, 1951-2018）的儲藏空間中所發現。而這些作品是巴斯奇亞於1982年所創作，當時巴斯奇亞住在拉里．高古軒（Larry Gagosian）位於洛杉磯家中的一間工作室，並為其畫廊展覽做準備。據說巴斯奇亞以5,000美元的價格將這些作品賣給蒙福德，蒙福德將作品保存在租借的儲藏空間內，一放就是30年，直到2012年因為遲繳租金，這些畫作才重見天日、被拿出來拍賣。
這個故事在FBI欲申請奧蘭多美術館搜查令所提交的宣誓書（註2）中被推翻。因為早在2014年，蒙福德就曾接受FBI洛杉磯藝術犯罪小組約談，說明自己沒有與巴斯奇亞見過面，也不曾購買或收購其任何畫作。他甚至在2018年去世前簽署了一份宣誓書，以此為證。
除了以假亂真的作品來源，過程中幾名專家所做出的鑑定與證明，也使這些畫作得以取信於買家，甚至成了後續進入美術館展覽的敲門磚。包括2017年筆跡專家James Blanco分析作品上的藝術家簽名，認為與巴斯奇亞的相符；以及馬里蘭大學（The University of Maryland, College Park）藝術學院副教授暨巴斯奇亞專書作者喬丹娜．摩爾．薩吉斯（Jordana Moore Saggese）認為其中16件作品具真實性的鑑定結果。
不過，根據《紐約時報》報導，薩吉斯後來為此寄了電子郵件給館長德格羅夫特，要求從展覽中刪除她的名字，因為她認為自己的鑑定報告被曲解——她提出「有9件作品無法被認定為巴斯奇亞所做」的報告內容遭到刪除。當時德格羅夫特充滿威脅性的回信道，「你希望我們公開你拿了6萬美元寫這篇報告嗎？……你拿了錢，就不要裝得像個聖人一樣……。」偽作事件爆發後，雙方往來的信件內容也隨之曝光，德格羅夫特隨即遭到美術館解僱。
由於巴斯奇亞認證委員會（Basquiat Authentication Committee）早於2012年就已關閉，外界無從委託該委員會對藝術家相關作品進行評估報告。巴爾茲曼就這樣騙過了畫作的私人買家，最後甚至將偽造的畫作送進了奧蘭多美術館這類官方藝術機構展出。諷刺的是，奧蘭多美術館還特地為此製作了展覽圖錄，內含談論這25件作品的全新文章，更表示由此展覽帶動的參觀人數上升了500%。對此，奧蘭多美術館董事會主席馬克．艾略特（Mark Elliott）於近期發表的聲明中提到，美術館已為該事件特別成立了一個任務小組，以協助重建大眾對該機構的信任，也希望有機會分享關於這些爭議性畫作的故事。
百密仍有一疏，揭穿謊言的關鍵性證據
據《紐約時報》報導指出，此次展覽中有一件是在FedEx聯邦快遞紙箱的背面繪製而成的作品，紙箱上面印有以字體「Univers 67 Bold Condensed」所繪成的聯邦快遞Logo，但該Logo的設計師林登．里德（Lindon Leader）表示，紙箱上頭的Logo是聯邦快遞於1994年（即巴斯奇亞逝世6年後）才正式啟用的設計。由此可證，該幅畫作實際的創作年份至少為1994年之後，與巴爾茲曼聲稱創作於1982年的說詞有所出入。除此之外，FBI藝術犯罪小組也曾在調查過程中，發現其中一幅作品被畫在帶有巴爾茲曼本人名字的快遞標籤貼紙上。這些關鍵性的疑點陸續出現，也讓巴爾茲曼看似完美的謊言不攻自破。
從近年拍賣市場紀錄，一窺巴斯奇亞真跡背後的龐大商機
自1988年逝世迄今，巴斯奇亞的作品價值於拍賣市場快速上漲。2021年3月，巴斯奇亞創作於1982年的《戰士》（Warriors）一作，以高達3.23億港元（約當時4,159萬美元）的價格成交，刷新西方藝術品在亞洲拍賣的紀錄，距2012年前一次拍賣不到9年時間，價格漲幅近四倍。2017年，日本知名企業家暨收藏家前澤友作（Yusaku Maezawa）以1.105億美元天價，購入《無題》（Untitled, 1982），令巴斯奇亞成為拍賣史上最貴的美國藝術家；同年，前澤友作也以5,728萬美元購入其逾五米寬的另一幅《無題》（Untitled, 1982），該作於2022年再度上拍，以8,500萬美元易主，6年間價格升值將近50%。
由2021至2022年間，巴斯奇亞作品價格高漲的市場行情來看，若本起事件中聲稱為巴斯奇亞本人創作於1982年的作品皆為真實的，整體價值將高達數千萬美元，甚至上看數億美元，這背後的龐大利益不言可喻。更不用說，若一檔展覽能匯集多達25件巴斯奇亞首次曝光的真跡作品，不論對於這檔展覽本身、策劃推動的相關機構、人士，乃至出借這些畫作的私人藏家而言，也將是一次能夠在藝術史上留名、奠定名聲地位的機會。牽涉其中的既得利益者，或許都不樂見也難以接受自己信以為真的一切竟是一場天大的騙局；但也正是因為那超乎常人想像的巨大利益在前，動搖了人性，才讓這類藝術犯罪事件得以不斷演化、肆虐。
所幸，負責主導畫作交易的拍賣師巴爾茲曼，已於2022年10月坦承犯行，而事件的後續調查仍在進行中。這起震撼藝壇的藝術犯罪事件也為巴斯奇亞燦爛而短暫的一生，再添上了幾分傳奇色彩。
註1 虛假陳述：指以語言或其他行為作出與事實的實際情況不符的意思表示，如被他人接受，會導致錯誤的理解。資料來源：元照英美法詞典，http://lawyer.get.com.tw/dic/DictionaryDetail.aspx?iDT=64632 。
註2 宣誓書：指當事人自願作出的對事實的書面陳述，並須在有權主持宣誓的官員面前作出宣誓或代替宣誓的確認〔affirmation〕以保證其內容的真實性。資料來源：元照英美法詞典，http://lawyer.get.com.tw/dic/DictionaryDetail.aspx?iDT=35215 。
參考資料
New York Times News，〈Auctioneer Admits to Helping Create Fake Works Shown as Basquiats in Orlando〉，Matt Stevens、Brett Sokol，April 11, 2023。
Artnet，〈An Auctioneer Has Confessed to Playing a Major Role in Producing Fake Basquiats Displayed at the Orlando Museum of Art〉，Sarah Cascone，April 12, 2023。
Artnet，〈In Pictures: Do Those Confiscated Paintings at the Orlando Museum of Art Actually Look Like Basquiats? Judge for Yourself〉，Vittoria Benzine， July 1, 2022。
Artnet，〈Surrounded by Visitors, the FBI Seized 25 Works Purportedly by Basquiat From a Florida Museum in a Mid-Day Raid〉，Jo Lawson-Tancred， June 27, 2022。
Orlando Weekly，〈FBI raids Orlando Museum of Art, seizes paintings from troubled ‘Heroes and Monsters’ Basquiat exhibition〉，Matthew Moyer，Jun 24, 2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