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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在朝鮮王室的牡丹:韓國國立古宮博物館「安寧,牡丹」特展

盛開在朝鮮王室的牡丹:韓國國立古宮博物館「安寧,牡丹」特展

Joseon Royal Court’s Blooming Peonies: Special Exhibition “Peonies: Flowers of Peace and Prosperity” at the National Palace Museum of Korea

在韓國,牡丹的形象自三國至朝鮮時代都深受王室與民間的喜愛。韓國國立古宮博物館,近日推出「安寧,牡丹」展覽,展示朝鮮王室如何運用牡丹的意象,並探討其中所延伸的象徵意義。

在韓國,牡丹的形象自三國至朝鮮時代都深受王室與民間的喜愛。朝鮮王室的宮殿裝飾及生活用品可以大量看到牡丹圖像,與龍、鳳凰、龜等常見的意象相比毫不遜色。牡丹的意義不僅代表人世間的富貴,在朝鮮王室舉行喪禮時,也會在大體旁圍繞牡丹圖屏風作為守護,祈禱位列祖先的國王和王妃能給國家帶來永遠的安寧和繁榮。

位於首爾市古蹟景點景福宮旁的韓國國立古宮博物館,為專門保存朝鮮王室文化的博物館,近日推出「安寧,牡丹」展覽,展示朝鮮王室如何運用牡丹的意象,並探討其中所延伸的象徵意義。展名採雙關詞彙,「安寧(안녕)」在韓文中亦有「你好」的意思。既是互相問候,也如同祈求朝鮮王室安寧的牡丹紋飾,為人們祈福安寧。展覽由「植栽與享樂」、「花樣盛開」、「祈求王室安寧與國家繁榮」三部分組成。以下摘要介紹。

牡丹在韓國的植栽史

展覽首先介紹了牡丹在韓國的植栽、欣賞及繪畫傳統。根據《三國史記》和《三國遺事》記載,唐太宗於新羅國真平王時期將「牧丹」(即牡丹)的花和種籽送到朝鮮半島,真平王十分喜愛,並將牡丹畫成畫作來欣賞及裝飾生活空間。到了高麗時代(918-1392),從《高麗史節要》中可以看到宮廷和貴族常題寫有關牡丹的詩文,可知牡丹在宮廷及貴族間相當流行,高麗王時常與大臣一起欣賞盛開於宮內的牡丹。除此之外,各種文集中也收錄了當時許多關於牡丹的詩,可以看出牡丹受歡迎的風氣。

高麗時代一然《三國遺事.紀異第一.善德王知幾三事》:「初唐太宋(宗)畫牧丹三色紅、紫、白,以其實三升。王見畫花曰:『此花定無香』,仍命種於庭。」圖片取自韓國史database。(陳怡融提供)

牡丹作為觀賞植物,至朝鮮時代(1392-1897)依舊受到人們的喜愛。從朝鮮前期開始,宮闕後苑或宗親大臣的著名庭院裡便流行種植牡丹,到了朝鮮後期,種植牡丹的興趣更擴大到各地。

在當時園藝的書籍中有不少相關記載。例如朝鮮前期文人姜熙顏所著的園藝書《養花小錄》,內容是其植栽庭苑的經驗,記錄他對於植物特性的觀察及栽培法,並附以相關文獻,其中便記錄了「牧丹」。朝鮮後期,純祖朝的實學家徐有榘的《林園經濟志》是一部以農業為主的百科全書式著作,其中〈藝苑志〉也記載了「牧丹」的名稱、性質、嫁接等栽培法與作為藥材的療效等文獻內容。

朝鮮姜熙顏《養花小錄》,1653,收錄於晉州姜氏編撰《晉山世藁》,首爾大學校奎章閣韓國學研究院藏。(陳怡融提供)
朝鮮徐有榘《林園經濟志》,19世紀,首爾大學校奎章閣韓國學研究院藏。(陳怡融提供)

朝鮮時期的牡丹繪畫

18至19世紀,朝鮮透過中國引進多種花卉,引起大量文人植栽的興趣,並以此為背景畫出了多種風格的花卉畫。這一時期,以漢陽(首爾)為中心的文人,他們的藝術取向對宮廷文化產生了影響。正祖畫的畫中,以水墨畫的菊花和芭蕉聞名,也有梅花、牡丹、蓮花、菊花、梧桐樹、竹子等6種花卉圖屏風,現存作品只剩芭蕉和菊花圖。他的畫作與當時姜世晃或沈師正所畫題材多為山水花鳥的文人畫有異曲同工之妙。

朝鮮沈師正《沈師正筆山水及牧丹圖》,18世紀,紙本墨色,29.5×22.2公分,國立中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朝鮮姜世晃《竹石牡丹圖》,18世紀,紙本設色,98.5×50公分,國立中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在花卉畫中,牡丹畫在19世紀最受歡迎,特別是許鍊用墨畫的牡丹畫,在當時聲名大噪。據說憲宗曾召喚許鍊在其面前現場繪製牡丹,由此也可一窺許鍊牡丹畫之盛名。此次展出了許鍊《小癡墨妙帖》畫冊,其中四頁每頁皆有兩朵牡丹占據畫面,加上中國唐宋詩人所寫的詩句。

朝鮮許鍊《小癡墨妙帖》選4頁,19世紀,紙本墨色,26×50.8公分,國立中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還有擅長敷彩的申命衍,他的花卉畫與受到明清畫譜影響的沈師正和姜世晃不同,沈、姜以水墨為主表現畫作,申命衍則以沒有輪廓線的敷彩設色描寫葉子的形態和陰影變化。本次展出其《山水花卉圖冊》,該圖冊共收錄21件作品,有山水2件、花鳥2件、花蝶2件和花卉15件,其中多種花卉的描寫,反映了當時人們對於植物有著博物館學式的關心。

朝鮮申命衍《山水花卉圖冊》選3頁,1864,絹本設色,33.1×20公分,國立中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展品還有朝鮮後期畫家南啟宇《花蝶圖》。南啟宇以擅長蝴蝶畫聞名,他時常繪製蝴蝶和牡丹、芙蓉、藤蔓等花卉畫。這些19世紀畫家們畫的牡丹畫,讓觀者體會到在屬於自己的庭院裡種牡丹,並把它畫成圖畫,想要珍藏的古人的心。

除此之外,在明清《十竹齋書畫譜》、《芥子園畫傳》等畫譜類的傳入與接受風潮中,也更注重表現畫中植物所蘊含的意義,在許多民畫中,可以大量看到以牡丹為「富貴榮華」的象徵。於是,在這股強調象徵意味的花卉畫潮流中,以及對植物的博物館學式的興趣裡,朝鮮畫家們持續創作牡丹圖畫,並在19世紀達到頂峰。

朝鮮南啟宇《花蝶圖》,19世紀後半,紙本墨與彩色,122×28.8公分,國立中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牡丹在朝鮮王室的嫵媚身影

牡丹花也是朝鮮王室生活空間相當常見且重要的裝飾。在中國唐代,原有由牡丹、荷花等多種花卉形象組合而成的圖案花卉「寶相華」盛行,但逐漸為牡丹花的流行趨勢而取代。這種趨勢也對韓國產生了影響,高麗時代的陶瓷、織物等各種物件上不難找到牡丹花紋。這類花紋不單具有裝飾功能,還有特定的象徵意涵。人們希望花紋的吉祥意義得以融入生活中,故象徵「富貴榮華」的牡丹是最受歡迎的花紋之一。

例如朝鮮初期開始繪製的《花卉圖屏風》,便可看到牡丹的身影。這是王室製作來贈送外國使臣的貴重禮品,也用於王室的婚禮或慶典。代表四季的花按照順序配置於上,其中可看到牡丹代表春季,此件《花卉圖屏風》上畫的是晚春時常出現的牡丹花。

朝鮮《花卉圖屏風》,絹本設色,186.9×262.8公分,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此外,從朝鮮成宗給大臣們展示牡丹畫並寫製畫詩的紀錄,和朝鮮中期後宮寵妃張綠水家中有牡丹屏風的記錄(註)等,都可以看出牡丹在當時受到王室貴族的喜愛。

朝鮮王室也在各種生活用品上裝飾牡丹或與其他花紋相融合,祈願王室富饒榮華。此次展示的螺鈿傢俱、華角函、青花白瓷、刺繡等多種宮廷工藝品,都出現了牡丹花紋特有的茂盛花瓣和華麗的色彩,極大地增加了觀賞的樂趣。不僅如此,其吉祥意涵也和現代人生活的願望相吻合,期待能帶給觀衆幸福感。

 《螺鈿朱漆三層籠》,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鳳凰引文袱》,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幸福的象徵:婚禮用品上的牡丹花紋

作為祈願生活幸福和富饒的裝飾花紋,牡丹花最戲劇性的登場,常是出現在婚禮用品上。在韓國民間也經常穿戴前後繡滿牡丹的闊衣,對韓國人而言可說是親切的文物。朝鮮的社會階級制度相當嚴謹,從朝鮮末期19世紀畫作《風俗圖屏風》可知,但在婚禮用品上,不僅高階身分者可以使用,一般民間也被允許使用,且透過官廳租借用品給民間的方式,宮廷的服裝樣式也因此傳到了民間。

韓國國立古宮博物院「安寧,牡丹」展覽現場。(馬英玲攝影,陳怡融提供)

在此次展覽所展出的福溫公主的闊衣、昌德宮的傳統闊衣等傳統宮廷婚禮服,能感受到何謂極致的華麗。特別是昌德宮傳統闊衣,是院方經過長期保存修復後首次公開的文物。在保存修復過程中,發現闊衣內芯使用了1880年代科舉考試答案紙,可由此推測出文物製作年代的下限,這也是重要的發現。

《昌德宮傳來婚禮服》,國立古宮博物院藏。(陳怡融提供)
 《昌德宮傳來婚禮服》中的1880年代科舉考試答案紙。(陳怡融提供)
《福溫公主婚禮服》,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硝子牧丹小轎》,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遮面扇》,國立古宮博物館藏。此為婚禮用新娘使用的遮面扇。(陳怡融提供)

圍繞魂殿的牡丹:祈求王室安寧與國家繁榮

本次展覽也介紹了王室禮儀中所使用的牡丹。其中最重要的當屬牡丹圖屏風。無論從數量上還是質量上,牡丹圖屏風都是國立古宮博物院的代表院藏品之一。王室的生活、禮儀空間,很少出現像牡丹圖屏風這麼頻繁使用的文物。特別是在王室禮儀中,在嘉禮(婚禮)和凶禮(喪禮)時使用得最多,屬於儀式畫(ritual art)的一種。

英祖在前朝禮儀範本的基礎上,將王室的凶禮流程重新整理、編撰成《國朝喪禮補編》,反映了部分禮制的變化,並成爲王室凶禮的範本。其中針對各種儀軌與對象,都詳細規範了牡丹圖屏風的使用。

朝鮮《世宗實錄》五禮《明器服玩腰轝》,1454,首爾大學校奎章閣韓國學研究院藏。(陳怡融提供)

不僅是屏風,供奉神主的交椅、神轝(轎子)、王陵的石雕,還有七宮等王室祠堂,以及璿源殿等供奉先王御真(王之畫像)進行祭祀的建築,都以牡丹為主要花紋裝飾。在供奉已故國王和王妃的凶禮上,以及對王室歷代祖先神行禮的過程中,牡丹圖像均被頻繁地使用。可見,在朝鮮王室禮儀中所使用的牡丹,蘊含著祈求王室安寧和繁榮的心意。

(右)《交椅》,木頭朱漆,國立古宮博物館藏。(左)朝鮮朴禮慶《純祖國葬都監儀軌靈座交椅》「一房儀軌・造作秩」,1834,頁178,國立中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比起具有獨特風格個性的觀賞用畫,這一類牡丹圖屏風更像是禮儀用畫,是根據既定的稿本反覆生產出來的,具有定型化的特性,這與其用途及製作方法有關。在禮儀中使用牡丹圖屏風時,宗廟儀禮中雖會單獨使用單件作品,但凶禮時常是以多件屏風布置放滿魂殿(祭祀場所)北牆上。本次展覽便用牡丹圖屏風環繞呈現三部分組成的空間,期待觀眾能夠直接感受到以牡丹圖屏風所營造的禮儀空間,那股莊嚴和偉業的氛圍。

《龍椅》,木頭朱漆,高112公分,寬152公分,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宗廟親祭規制圖說屏風》第八屏〈親上冊寶儀圖說〉(局部),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使用於生活空間的牡丹圖屏風

除了在禮儀中使用,牡丹圖屏風也出現在生活空間中。牡丹圖屏風大致上可分為兩種,一為一般牡丹屏,二為怪石牡丹屏。一般牡丹屏是每幅牡丹畫在土坡上的構圖形式,每幅以12至14朵左右盛開的牡丹置中畫面,花色則以紅、黃、青、紫、粉紅、白色等為主,最少三色到五色最為常見。

《牧丹圖屏風》,絹本設色,271.5×338公分,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另一種怪石牡丹圖,不僅比一般牡丹圖屏使用更貴、更高級的顏料,筆法也更為細膩。因此韓國學者金紅男推測:怪石牡丹屏風相較於一般牡丹屏風需動員更多的畫員人力及製作成本。

《牡丹圖屏風》,絹本設色,193×262公分,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另如國立古宮博物館藏宗廟6417《牧丹圖屏風》,以牡丹與怪石為題,以四面為畫面一體的構圖方式呈現,相當少見。與王室繁複出現的構圖、圖示那類典型的牡丹屏風風格明顯不同,被推測為生活空間使用的裝飾品用屏風。還有首爾歷史博物館藏《花卉怪石圖》,是在高宗的父親興宣大院君的住所雲峴宮老樂堂壁紙中發現的,亦屬於皇室生活空間中所見的牡丹圖像。

《牧丹圖屏風》,絹本設色,182.8×263.9公分,國立古宮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花卉怪石圖》,19世紀後半,紙本彩色,123×46公分,首爾歷史博物館藏。(陳怡融提供)

  申光漢〈題忠勳府所藏燕山倖婢綠樹家沒入牡丹屏十帖〉:「嫣紅嬌翠尙輕盈。誰道毛生畫不成。已入彩屏非解語。看來知是便傾城。步出繁花便奪胎。當時光寵此徘徊。華堂一閉無人賞。付與銀屏邐迤開。繁華當日在昭陽。翠袖紅裙第一粧。彩筆寫來猶絕艷。從知傾國禍胎藏。天然富貴合稱王。壓盡群芳擅國香。莫道當時何事業。唐虞唯有煥文章。天工施彩本精真。火齊彤霞敢比倫。何謂畫師磅礴妙。一堂花木絢長春。梅早無群菊已遲。稟形難得奪天時。含章一咲東風裏。百卉前頭獨自奇。好事東君效技奇。一春文物盛威儀。黃蜂粉蝶還多債。自擬生逢郁郁時。洛陽當日事豪奢。爭買名香各自誇。只恨青春容易過。滿屏留得四時花。聞說姚黃第一科。寶屏初見數枝花。從來正色非紅紫。畫到名香亦不多。十帖中。只畫姚黃一朶。故及之。」收在《企齋集》卷9。


參考資料

1. 《安寧,牡丹》特別展圖錄,國立古宮博物館,2021

2. 奎章閣database

3. 韓國e Museum

4. 藏書閣

5. 金紅男《朝鮮時代「宮牧丹屏」研究》,韓國美術研究所,1999年9月,頁63-107。


安寧,牡丹(안녕, 모란)特展

時間│2021.07.07-2021.10.31
地點│韓國國立古宮博物館(국립고궁박물관)

陳怡融( 5篇 )

首爾大學考古美術史學系碩士生,臉書粉絲頁「你所不知道的韓國藝術史」主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