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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盼天孫送巧來:寄語乞巧圖

猶盼天孫送巧來:寄語乞巧圖

七夕佳期至,伴隨著牛郎織女淒美傳說,兒女情懷悸動於心。古時年輕女子將戀愛成家的祈願寄託於七夕,透過各式各樣的乞巧活動,希冀乞得靈心巧手,嫁得如意郎君。追想古代女子乞巧光景,一覽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傳仇英〈乞巧圖〉,人影娉婷,羅衣飄飄,後宮嬪妃正進行著一系列乞巧活動。

閨女求天女,更闌意未闌。
玉庭開粉席,羅袖捧金盤。
向月穿針易,臨風整線難。
不知誰得巧,明旦試相看。

─唐 祖詠〈七夕〉

七夕佳期至,伴隨著牛郎織女淒美傳說,兒女情懷悸動於心。古時年輕女子將戀愛成家的祈願寄託於七夕,透過各式各樣的乞巧活動,希冀乞得靈心巧手,嫁得如意郎君。追想古代女子乞巧光景,一覽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傳仇英〈乞巧圖〉(圖1),人影娉婷,羅衣飄飄,後宮嬪妃正進行著一系列乞巧活動。傳仇英〈乞巧圖〉以白描繪成,卷首由暮靄揭開序幕,傍晚時分,燭火初點,隨著視線向左,時間逐漸推移,嬪妃準備供品、聊天、穿針,直至夜幕低垂,對星月誠心許下願望。精細的勾勒之間,呈現了數項傳統乞巧習俗,與現今商業化的七夕活動相比,這些乞巧風俗更顯純樸高雅。

圖1 傳明 仇英〈乞巧圖〉,紙本水墨,27.9×388.3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圖/國立故宮博物院。

祀牛郎織女

傳仇英〈乞巧圖〉第一幕,眾嬪妃圍繞桌旁,燒水、端杯盤、備美饌,擺開宴席,祈請牛郎織女。牛女二星閃爍夜空,人們可向天上許願,不過不可貪心,富貴、長壽、得巧,三年內只能擇一乞求。晉《風土記》:「七月七日,其夜灑掃庭除,露施几筵,設酒脯時果,散香粉於筵上,祈請河鼓、織女,言此二星當會。守夜者咸懷私願,或云見天漢中有奕奕白氣,或光耀五色,以此為徵應。見者便拜而陳願,乞富乞壽,無子乞子,唯得乞一,不得兼求。三年後方得言之,頗有受祚者。」根據明代《北京歲華紀》,七夕對銀河作拜甚至變成年輕男女的特權,老醜婦可免:「七夕,宮中最重,各家俱設宴星河下,老醜婦則否。兒女對銀河作拜。」祭拜牛郎織女的供品,通常為酒食、瓜果、甜品,且特別經營造型,經雕刻的瓜稱為「花瓜」,以油麴糖蜜作成的甜品則叫「笑靨兒」,有花案、人形等不同形狀,各式乞巧的糕點合稱為「巧果」。傳仇英〈乞巧圖〉除了卷首繪眾人準備杯盤食材,卷中也可見宮女端著供品穿梭,如畫面中段梧桐樹下,宮女端著瓜果、蓮蓬,皆是當令節物。

穿針乞巧

黑夜降臨前,嬪妃們稍事休息,她們三五成群,在床榻上讀書看畫,旁邊有收闔的棋盤及棋盒,暗示后妃平日的休閒娛樂。畫面中段,尚有大小二座屏風,桌前擺著畫卷、瓷器、珊瑚、青銅器,不但展示宮中收藏,也示意眾美人才情兼具,博古為樂。消磨時間後,終待到今晚的重頭戲——穿針乞巧。在斑竹圍欄旁,妃子們聚精會神、就著月光穿針,比賽誰穿得快又好,說笑間不免帶著彼此「競巧」的意味。

傳說織女能織雲錦天衣,被視為紡織之神,因此衍生穿針乞巧的習俗。此習俗最早可追溯自傳東晉葛洪《西京雜記》,該書記述漢代宮女會在七夕登上後宮的高樓穿針:「漢綵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於開襟樓,俱以習之。」七孔針是一種特殊的針,較平常使用的針扁平,上有七孔,無法實際用於縫衣,是專用於穿針乞巧的道具。宮女在七夕特地登上高樓,大抵是希望離星空更近,穿針模仿織女紡織,一方面希望得織女護佑,女紅技術進步,也企盼展現巧手,獲帝王眷顧。現今存世的乞巧圖,有部分即以漢宮乞巧為題,如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宋代趙伯駒〈漢宮圖〉(圖2),圖右正面描繪殿閣,室內擺有鎏金香爐、鼎、尊、瓷器,庭院設帷帳、花幔,將馬車、車夫隔離在外,執扇宮娥跟隨嬪妃,一行人魚貫地向左方高樓走去,將進行登樓乞巧盛事。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代李嵩〈漢宮乞巧圖〉(圖3)亦繪宮娥登樓穿針,只是人物比例更小,著重描寫建築的精細宏偉,重檐殿堂建於高墩之上,宮女在寬敞的露臺上設筵席祭拜,對月穿針。

圖2 宋 趙伯駒〈漢宮圖〉,絹本設色,24.5×24.5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圖/國立故宮博物院。
圖3 宋 李嵩〈漢宮乞巧圖〉,27×25.5公分,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版引自傅伯星《大宋樓臺:圖說宋人建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頁34。

漢代宮女登樓穿針,後世宮廷和百姓皆效仿之,如齊武帝時宮人登城闕穿針,該闕因此被暱稱為「穿針樓」。後來也產生了為七夕而特地搭建的樓臺,如《開元天寶遺事》記唐代以織錦裝飾搭建「乞巧樓」:「宮中以錦結成樓殿,高百尺,上可以勝數十人。陳以瓜果酒炙,設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嬪妃各以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過者為得巧之候。動清商之曲,宴樂達旦,士民之家皆效之。」民間富貴人家,也可在庭院搭造彩樓用於乞巧,宋代《東京夢華錄》便記:「貴家多結彩樓於庭,謂之『乞巧樓』。」《歲時雜記》更細述:「京師人七夕以竹或木或麻秸(去除穗串與外皮的麻稈)編而為棚,剪五色彩為層樓,又為仙樓,刻牛女像及仙從等於其上以乞巧。或只以一木,剪紙為仙橋,於其中為牛女,仙從列兩旁焉。」或登高臺,或結彩樓,或以剪紙替代,家家戶戶精心為兒女打造綺麗的乞巧場所。

拜摩睺羅

穿針乞巧後,妃子至案前對月膜拜,桌上以菱角、瓜果供奉一尊孩兒像(圖4),身穿肚兜,戴手環腳環,舉著旗子。在畫卷中段,也曾出現一名宮女端著孩兒造像(圖5),這尊孩兒是為何物?七夕祭拜的孩兒像喚作「摩㬋羅」,或作「磨喝樂」,具有保佑生子的寓意,是風靡宮廷街市的七夕節物,一般由土木塑成,華貴者鑄金或以象牙雕成,多持荷花荷葉,配戴衣帽、釵鐲,極盡華麗之事,宋《夢粱錄》:「內庭與貴宅皆塑賣磨喝樂,又名摩㬋羅孩兒。悉以土木雕塑,更以造彩裝襴座,用碧紗罩籠之,下以桌兒架之,用青綠銷金桌衣圍護,或以金玉珠翠裝飾尤佳。」《武林舊事》:「七夕前,修內司例進摩㬋羅十桌,每桌三十枚,大者至高三尺。或用象牙雕鏤,或用龍涎佛手香製造,悉用鏤金,珠翠衣帽,金錢釵鐲,佩環真珠,頭髮及手中所執戲具皆七寶為之,各護以五色鏤金紗廚。制閫、貴臣及京府等處,至有鑄金為貢者。」七夕時分,街坊的孩子也會化新妝,持荷葉,模仿摩㬋羅的模樣,鮮麗惹人愛。

圖4 傳明 仇英〈乞巧圖〉中拜摩羅一景。
圖5 傳明 仇英〈乞巧圖〉中的摩羅。

關於摩㬋羅的由來,從名稱來看,當是域外傳入之物,不過確切的起源尚無定論。《東京夢華錄》中有云:「磨喝樂本佛經摩睺羅,今通俗而書之。」故學者多自佛教經典中搜索可能的來源,在譯音方面,摩㬋羅的讀音接近大蟒神「摩睺羅迦」(Mahoraga)或戰鬥神「大黑天」(Mahakala),然而這兩神的形象和摩㬋羅嬰孩的造型皆相去甚遠。另一可能是「羅睺羅」(Rāhula)音譯訛傳,羅睺羅是釋迦牟尼的獨生子,釋迦牟尼出家前手指妻子腹部而成孕,妻子懷胎六年後才誕下羅睺羅,修行後成為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羅睺羅不可思議的傳說可能因此被視為有生育魔力。摩㬋羅的形象除了在繪畫中可見,一些考古出土的孩童塑像也被認為可能是摩㬋羅,如鎮江宋墓出土的泥孩兒,有趴伏、滾地等姿態;或如金代磁州窯的紅綠彩嬰兒俑,丹唇白膚,衣著鮮麗,還有持荷花造型者,與文獻描述的摩㬋羅非常接近。

蛛絲卜巧

傳仇英〈乞巧圖〉所繪的時間點自七夕傍晚至夜晚,時段所限,有些七夕的其他習俗在畫中沒有正面描寫:在七夕至隔日間,還有以蜘蛛結網卜巧的習俗。蜘蛛吐絲結網的生態習性,令人聯想到縫紉、紡織,因此女子在七夕前後觀察蜘蛛結網的狀況,以此占卜自己是否「得巧」。評判「得巧」的標準,歷代略有不同,南朝時觀察七夕夜晚供奉的瓜果上是否有蜘蛛結網,《荊楚歲時記》載:「是夕,陳瓜果於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網於瓜上則以為符應。」喜子是蜘蛛的別稱,若有結網便代表乞巧成功。唐代後,女子索性將蜘蛛裝入小盒,隔日驗收成果,得巧程度則以結網的疏密來論,《開元天寶遺事》:「七月七日,各捉蜘蛛於小盒中,至曉開,視蛛網稀密以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後世亦有以網的圓正來評判得巧,如宋代《夢梁錄》:「或取小蜘蛛,以金銀小盒兒盛之,次早觀其網絲圓正,名曰得巧。」由於驗收蛛網的時機在七夕隔日,傳仇英〈乞巧圖〉並無直接描繪開盒的一幕,但在穿針女子的身後,有一位宮人手捧圓盒(圖6),有可能就是盛裝蜘蛛的盒子。畫卷雖結束在七夕暗夜,卜巧的盒子卻埋下伏筆,將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延伸到翌日。

圖6 傳明 仇英〈乞巧圖〉中宮人捧盒,盒內可能裝著蜘蛛。

浮巧針

除了蛛絲卜巧,另一種卜巧的方式是「浮巧針」。浮巧針施行的時間在七夕的正午,將水碗曝曬於陽光下,不久水面上會生成一層薄薄的水膜,此時丟上幾根繡花針,針因水面張力而浮,女子在烈日下觀察水底形成的針影,若能形成巧妙的圖案,即是得巧;若僅有粗細的直線,表示手藝笨拙,可是會令女孩難過悲泣的。明代《帝京景物略》:「七月七日之午,丟巧針,婦女曝盎水日中,頃之,水膜生面,繡鍼(針)投之則浮,則看水底鍼影,有成雲物、花頭、鳥獸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謂乞得巧。其影粗如槌,細如絲,直如軸蠟,此粗徵矣!婦或歎,女有泣者。」

由於浮巧針在正午舉行,傳仇英〈乞巧圖〉中並未描繪此景,但浮巧針的景況可見於其他乞巧圖,如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之五代/北宋佚名〈乞巧圖〉(圖7),或稱〈唐宮七夕乞巧圖〉。此圖俯瞰堂皇宮苑,嬪妃豐腴,作唐代仕女裝扮,她們多聚集在露臺上,桌上擺滿淺碟,這些並非宴席的餐具,而是浮巧針的道具(圖8)。妃子們仰望天空、憑欄聊天,似在等待,可能方擺好水碗,正等著日曬生成水膜。另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清代陳枚《月曼清游圖冊》描繪宮廷在十二月令中的活動,其中七月〈桐蔭乞巧〉(圖9)便描繪浮巧針的景象,清宮嬪妃清瘦纖弱,相互攙扶,來到庭院梧桐樹下投巧針,四人圍著高腳几,纖纖素指投下繡針,屏息觀察水底針影。

圖7 五代/北宋 佚名〈乞巧圖〉,絹本設色,161.6×110.8公分,大都會博物館藏。©大都會博物館Open Data
圖8 五代/北宋 佚名〈乞巧圖〉局部。
圖9 清 陳枚《月曼清游圖冊》之〈桐蔭乞巧〉,絹本設色,37×31.8公分,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版引自陳浩星主編《海國波瀾:清代宮廷西洋傳教士畫師繪畫流派精品》,澳門:澳門藝術博物館,2002,頁126。

就今人眼光,蛛絲和浮針卜巧未免帶有玄妙色彩,古代女子卻慎重其事。拜牛郎織女、拜摩㬋羅、穿針乞巧等乞巧風俗,與其說是迷信,未若說是對美好婚戀嚮往的轉化。在無法自由戀愛的古代,女子對自己婚事幾無主控權,唯願自己手藝精巧,善於女紅,博得郎君顧。女性幽微細膩的心思,便那般寄在銀河下、巧針中。

參考書目與延伸閱讀:

蘇柔雯〈七夕節的由來及其節俗研究─兼論臺俗十六歲成年禮〉,臺北: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所國文學系在職進修碩士論文,2009,頁90-138。
林麗江〈眾美畫中看─從〈乞巧圖〉談起〉,《故宮文物月刊》第425期,2018年8月,頁68-82。
呂埴〈〈漢宮乞巧圖〉考鑑〉,《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9年7期,頁98-110。
孫發成〈宋代的磨喝樂信仰及其形象─兼論宋孩兒枕與磨喝樂的淵源〉,《民俗研究》第113期,2014年1月,頁135-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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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藏.古美術》編輯,古文明愛好者,關注書畫藝術活動,秉持幽默看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