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故宮博物院、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清宮陶瓷器中,有一類外觀試圖模仿動植物外型、質地與肌理的陳設器,它們在外表上跨越了工藝媒材的限制,盡可能肖似所模仿的物體,帶給觀眾真假難辨的視覺經驗,近日學者論及此類陶瓷器時,往往稱之為「像生瓷」(圖1)。依檔案與清宮傳世品的年代推算,雍正朝(1724-1735)之際,清宮已開始製作像生瓷,隨著工藝技術進步,乾隆時期(1736-1795)像生瓷品質已相當精湛,視覺效果也益發逼真(註1)。那麼,這種在外觀上表現出絕佳「擬真」效果的像生瓷器起源為何呢(註2)?

論及中國工藝中的「像生」一詞,南宋吳自牧(生卒年不詳,約活動於度宗年間,1240-1274)曾於《夢粱錄.四司六局筵會假賃》提及「像生花果」:「果子局,掌裝簇飣看盤果、時新水果……像生花果、勸酒品件;蜜煎局,掌簇飣看盤果套山子、蜜煎像生窠兒;萊蔬局,掌筵上簇飣、看盤菜蔬;供筵,泛供異品菜蔬、時新品味、糟藏像生件段等……」(註3)曾有學者認為前文中的「像生花果」,揭示了宋代即有「像生瓷」(註4)。依宋代的飲宴風俗,「像生花果」應指以麵粉揉捏塑形的花果形裝飾,而前文的「蜜煎像生窠兒」,可與周密(1232-1298)《武林舊事.高宗幸張府節次略》中的筵席對照:「雕花蜜煎一行:雕花梅球兒、紅消花兒、雕花筍、蜜冬瓜魚、雕花紅團花、木瓜大段兒、雕花金橘、青梅荷葉兒、雕花姜、蜜筍花兒、雕花棖子、木瓜方花兒。」所謂「蜜煎像生窠兒」係指「以糖蜜和澱粉製成,外形如動植物形態的食品」。由此可知宋代是一個喜歡製作「仿生食物」的朝代。關於中國工藝中的像生瓜果,將於下文詳述。
「餖飣」與像生瓜果
供陳列、堆砌而不食用的食品,稱為「餖飣」,亦作「鬥飣」。前文中的「看果」、「餖飣」,係指唐宋持續至明清、甚至是民國初年的餐桌觀賞用陳設(註5)。餖飣起初以真實食品堆疊成為裝飾,後以食物造型的模型置於席間。清宮工藝品中,除了陶瓷,亦可見木質等各式媒材製成的花果,外觀與實物相似,如:北京故宮藏〈粉彩像生高足果品盤〉(圖2)與臺北故宮藏〈紅釉瓷盤盛木雕彩繪壽桃〉(圖3)。筆者認為,清宮的擬真性像生瓜果陳設,或由唐宋的「餖飣」、「看果」傳統轉變而來。


徐珂(1869-1928)於《清稗類鈔》提及「看席」源流:「餖飣,一作飣餖。今俗燕會,黏果列席前,曰看席飣坐,古稱釘坐,謂釘而不食。唐韓愈詩:『或如臨食案,肴核紛飣餖。』是也。俗且謂宴享大賓,一喫席、一看席也。」「餖飣」源自唐宋的飲宴陳設(註6),唐代「餖飣」指的是「將食物堆疊起來擺放」,《新唐書》中形容崔遠如同「飣座梨」般秀逸高潔,「飣座梨」即席間陳設之梨。宋代「餖飣」是為「看食」、「看盤」,是祭祀、飲宴時堆疊起來,供陳列而不食用的食物。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宰執親王宗室百官入內上壽》(成書於1147年)中記述了百官向帝王賀壽的筵席:「每分列環餅、油餅、棗塔為看盤,次列果子。惟大遼加之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為看盤,比以小繩束之。」席中以環餅等疊成「看盤」,惟遼使因飲食習慣不同,以各式熟肉為看食。《武林舊事》記述了南宋紹興二十一年(1151)十月高宗行幸清河郡王張俊宅邸,御筵上以八種水果堆疊出高飣:「清河郡王臣張俊進奉繡花高飣一行八果壘:香圓、真柑、石榴、棖子、鵝梨、乳梨、榠楂、花木瓜……」宋代的盤飣是何種樣貌呢?宋徽宗的〈文會圖〉(圖4)或可提供我們一些線索:由九名文士所圍繞的黑色大型方桌中央,陳列了八座高高疊起的果壘,依稀可識別出盤中的果物是桃子、香櫞與橙子等等,恰與高宗行幸張俊府席中的繡花高飣數量一致。

明代則出現了以木質模型替代水果作為看盤的紀錄。陸容(1436-1494)《菽園雜記》記述:「江西民俗勤儉,每事各有節制之法……勸酒果品,以木雕刻彩色飾之,中惟時果一品可食,名曰『子孫果盒』……」江西風俗儉省,飲宴的果品僅一種可食,其他果盤則以木雕彩繪裝飾之,稱為「子孫果盒」。明末清初文人葉夢珠《閱世編》所記述的宴會,也使用木雕果物作為席間陳設:
肆筵設席,吳下向來豐盛。縉紳之家,或宴官長,一席之間水陸珍饈多至數十品。即庶士中人之家,新親嚴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餘品則是尋常之會矣。然品必用木漆果山如浮屠樣,蔬用小瓷碟添案,小品用攢盒,俱以木漆架架高,取其適觀而已。即食前方丈,盤中之餐,為物有限。崇禎初,始廢果山碟架,用高裝水果,嚴席則列五色,以飯盂盛之。相知之會,則一大甌而兼間數色,蔬用大鐃碗,制漸大矣。

明晚期舉辦宴會時,經常將上了漆的彩繪木雕果子堆成小塔狀作為裝飾。崇禎(1573-1620)年間逐漸廢去「果山碟架」,改用大盤盛裝,並將各色果物疊高。到了清代康熙初期(1654-1722)初期,「水果之高,或方或圓,以極大磁盤盛之」(註7)由此可見,雖然明代晚期出現了取代真實果物的木雕漆果,但工藝品並未全面取代真實的看食。

回溯中國工藝中的瓜果作品,唐代陝西臨潼慶山寺地宮出土供佛用的三彩南瓜(圖5),北宋靜志寺、淨眾院塔基,則出土供佛的玻璃葡萄(圖6);明清之際,有作供器使用的陶瓷果山(圖7),這類以模製核桃瓜果疊成塔狀的陶瓷器,歐洲人稱作「Fruit Pyramids」,視其為具有東方趣味的珍奇物,置於好奇箱中(註8)。乾隆三十五年六月十八日,時任九江關監督的伊齡阿曾進「琺瑯果供三份」(註9)恰可與拍賣市場所見的供器(圖8)相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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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清代,18世紀末的《清俗紀聞》,是當時長崎貿易官中川忠英調查到長崎進行交易的清國商人的生活風俗和習慣的書籍,中川忠英手下的「唐通事」(翻譯官),其中〈宴會料理〉記錄席上有「像生花」為擺設(註10)。而在傳教士殷弘緒(Père Francois Xavier d’Entrecolles,1664-1741)給杜赫德神父的信件中,也描述了清宮所製作的通草花,除了逼真的人造花,還有「用灌木髓質做出的很逼真的水果、小蟲,尤其是蝴蝶停在花上,他們做的惟妙惟肖……」(註11),乾隆二十一年唐英曾進「瓷果牙花盆景肆盆」(註12),這些史料可與清宮所生產的像生工藝品相應,因而可推測此時清宮帝王的飲宴起居中,也有類似的像生陳設。
看果的功用不止於觀賞,其中的香櫞、佛手除了陳設,也能作為薰香之用。高濂(1573-1620)《遵生八箋.起居安樂箋》云:「香櫞出時,山齋最要一事,得官哥二窯大盤,或青東磁龍泉盤、古銅青綠舊盤、宣……(節錄)
(完整文圖,請見《典藏.古美術》372期〈以假亂真 清宮工藝中的像生瓜果〉,作者:劉榕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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