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種年齡或時間的倒回。我所指的是一種人類或文明之原發性之實質,若要具體來說,就是人類或文明、尤其是藝術創造性的原點。
所謂創造,可有兩種不同的類型:一是依據文明之既有而創作;一是源自自然或生命之存在的原點去創作。
嚴格來說,第二種創作,若源自自然或生命存在的原點,那麼這就無所謂創作、不創作之事。實際來說,稱它為「發生」,也許更正確些。只有在第一種創作中,依據文明之既有而有,並為一相對性的操作,一如以某既有之理論而有之新理論,或以某既有之形式而有的新形式等。
總之,文明中之創作,要在形式;而於文明外或自然中之創作,要在「創作」本身,即真力量、真源頭、真自由,亦即真發生。對杜布菲而言,唯兒童繪畫可稱為第二種真發生之創作。
Trois bedouins, 31x42cm, 1984(圖片取自《看見真實心靈的杜布菲》書籍內頁p.56-57)
當然,以上這兩種創作之能力或方式也很可能會混合存在,如同歐洲印象繪畫初期幾位重要畫家所為。以文明本身發展的方向來說,他們確實需要一種全新革命性的表達方式,才能真正完成他們的心願。可是,就當時的實際情況言,他們對文明的要求與力量是充分的,唯獨缺乏一種自然的原創力量,於是很多藝術家都跑到原始文明的落後地區,獻身般的想要一探究竟。
其中最著名者,莫過於高更(Paul Gauguin, 1948-1903)跑到大溪地去冒險並尋求新藝術的可能。
比較特殊的是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他並沒有跑到原始地去,似乎也沒有研究非洲黑人雕刻,但他卻靠自身高過於其他人之對自然與生命的徹底感觸能力,一方面消除了初期印象結構上不夠堅實有力之缺失,另一方面更以他特殊之色彩層疊法,成就了新空間探討之純粹繪畫,後來被稱為現代繪畫之父。
許多印象派以後著名的畫家,絕大部分都有收集非洲黑人雕刻之深度愛好。毫無疑問,歐洲畫家、雕刻家,都從非洲黑人的雕刻藝術中,獲得了自然原創力的滋潤,從此更開始了一連串新藝術的試驗。其中最具關鍵性的作品,即1907年的畢卡索(Pable Picasso, 1881-1973)的《亞維儂的少女》 (Les Demoiselles d'Avignon)的出現。當立體派成型,歐洲藝術終於在自然原創力或真「感覺」的歸復中,走上了後來影響全世界現代抽象藝術的成功之路。這確實是一種自然創造力與文明創造大結合之成功實例。
然而現代藝術中,和以上這些典型完全不同者,只有一位,那就是杜布菲。杜布菲的藝術無疑是一種自然創作,但他的自然創作之所以和其他人不同,在於其他人一旦獲致所期待的自然創作能力或養分後,多半都又回到原本熟悉的「文明」中,如馬諦斯(Henri Matisse, 1869-1954)、畢卡索,乃至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i, 1866-1944)等都是最好的例子。唯有杜布菲一人,由於徹底厭惡令人窒息的「文明」,所以專心於藝術直到老死,從未再回到文明中。
若以杜布菲所推崇之兒童繪畫來說,杜布菲就是天才的「兒童」畫家。他宛如隔絕在文明以外,完全在獨立自由的環境中長大,不被文明所感染,而最後他所得到的剛好就是那個純自然的「生命」本身。這裡我之所言「生命」本身,指的不是任何生命之延伸物,或被任何方式所形容的生命。這個問題實際上已牽涉到杜布菲自「非地」(Non-lieux)、「對焦」(Mires)以後的全部繪畫,這點還是讓我們慢慢地來看吧!不過,我必須承認,這個問題既已牽涉到「生命」、「生命本身」、「自體」或不折不扣之「純藝術生命」的問題,在說明或解釋上,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回到杜布菲所主兒童繪畫一事。如果我們說杜布菲是一個永遠的兒童,當然不是講年齡,而是指文明外純自然創作精神本身。或者這也誠如杜布菲自身所說:
「兒童是自我放縱,為所欲為的。……對美好事物不生喜惡之心,及不在乎如何完成一張成功作品……」(小翅膀1965,蘇美玉譯)
這就是杜布菲創作之基本原則,即:文明所論是非、好惡以外之全獨立而自由自主之創作。
他開始時是這樣、老年時期是如此,甚至整個生命也是如此。像這種藝術或繪畫,我們根本就不能拿美術史的眼光來看他,甚至不能以一般的藝術眼光來看他。他真正完成的,嚴格來說,並不是一種藝術品,而是藝術生命本身。
Le Train de pendules, 125x400cm, 1965(圖片取自《看見真實心靈的杜布菲》書籍內頁p.56-57)
絕大部分的人或藝術家,當他一旦獲致一種自然原創力或美感,他就會走進文明,並與文明結合而完成一種文明內之藝術品。但杜布菲不同,當他發現兒童繪畫中所隱藏所藝術創作之本質、方法或精神時,他毫不留情地,將一切不是從這種兒童式創作本質而延伸出來的文明排除在外,執意要從這個創作本質或基礎點上,直接去延伸文明、藝術或藝術品,而不是去遷就那些既有的非自然之文明成果、規範或場景。這樣一來,他那原本屬於自然的創造力而延伸之文明或藝術,必將不同於我們已習慣之既有文明及其方式。其中原因並不難瞭解,因為既有文明都必具有某形式,而且其形式表達都必有所目的,如為藝術,其對藝術品本身之注重必大於其他。
對杜布菲所推崇的繪畫而言,文明直如一種創意遊戲,既談不上目的,更談不上對其形式性作品或成果的推崇。而形式只是一種工具,此工具更只用來對其所來自之自然、生命或創作力,形成一種還原式之反證。
如此,由.杜布菲所愛好之兒童繪畫或其精神所延伸出的藝術或文明,就其實際而言,和原始神話沒什麼不同。因為原始神話乃將自然、人或一圖騰、符號等,三者合而為一之原始自然之大想像表達成果。它的本意並不如一般文明向外做形式之延伸,而是相反地以此三者為想像之結構,使人向原本之自然與生命、生靈等而回歸。所以,如果我們將一般文明視為真實而非虛擬,那麼杜布菲所主所言即為神話。反過來,我們將以一般文明視為虛擬或神話,那麼杜布菲所主之藝術或文明即為真實。當然這話聽起來有些古怪,還是以杜布菲自己的話來說明此事吧!這叫作「極端的寫實主義」。
【小典藏│愛閱讀】杜布菲(Dubuffet)是永遠的兒童─回到藝術創造的原點
【藝術家資料│尚‧杜布菲(Jean Dubuffet)】
尚‧杜布菲(Jean Dubuffet)於1901年生於法國,是反美學的現代藝術大師。
1918年搬到巴黎,並進入朱麗安學院(Académie Julian)學習繪畫,這段時間杜布菲希望能創作顛覆傳統的創新作品,也開始認識當地藝術家並有往來,包括畫家瓦拉東(Susan Valadon)及詩人賈克伯(Max Jacob)等,在學院學習一年後他就拒絕傳統的繪畫教育,但他私底下依然繼續畫畫,並對文學、音樂、哲學和語言都有興趣。
1924年杜布菲因為想開創新的藝術形式,開始懷疑文化的價值,在失望之下,宣佈放棄繪畫,一直到1942年才回到美術界並開始從日常生活種尋找靈感,在1943年發表「地下鐵」(Métro)系列。1947年開始,杜布菲曾三度到薩哈拉沙漠,一邊學習阿拉伯文、一邊繪畫,旅行的經歷影響杜布菲非常大,他開始對材質產生興趣,也開始放棄人像創作,開始以抽象實驗性的創作為主。杜布菲是率先使用Assemblage(集合藝術)一詞的人,他的創作充分展現對於材質美感的興趣,媒材非常多變,從如瀝青、礫石等原始材料、拼貼到塗鴉,到後期的石版畫、知名的白紅藍黑色系的「嗚路波」系列(L'Hourloupe,這個命名是杜布菲故意自創的文字),以及聚苯乙烯雕塑作品,他的表現主義來自童稚的藝術,富於原始性。
杜布菲從1945年起開始蒐集一些不受文化洗禮的現代人所作的作品,不久,他與布魯東、保羅漢、達比埃等人組織「原生藝術家學會」,專門研究這類作品,他把這類畫家的作品稱為「原生藝術」(L'Art Brut),意指今日因為某些理由未受文化教育和社會薰陶的人所創造的作品。杜布菲一直肯定唯有這類作品才具有真正的創造力。他的創作特別珍視人類心靈原始的創造力,向生活在文明社會規範的文化人,提供了原始人性的心靈世界,提出反文化的觀點,展現另一種的美。(文字整理自藝術家雜誌及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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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作檉( 8篇 )追蹤作者
著名哲學思想家。1934年生,台灣大學哲學研究所畢業。 擅長以全史觀的視野從哲學、心理學、藝術等層面思考現實的人生信仰、生命現象、文化理念等諸多與人的存在相關的課題,並兼及詩歌創作和繪畫。 曾任教於台灣大學、文化大學,並在各地巡迴演講,現以舉辦長期講座為主,深受各方好評。著有:《水墨十講:哲學觀畫》、《純粹詩境——自然之中,美學之外》、《讀老子:筆記62則》、《史作檉的六十堂哲學課:中國哲學精神溯源(精裝收藏版)》、《史作檉講藝:藝術的終極關懷》、《三月的哲思》、《三月後的五卷》、《一個人的哲學:九卷》、《我的後現代:史作檉的八十歲後哲學筆記》、《哲學方法性基礎之意象邏輯:史作檉的八十歲後哲學筆記》、《極樂園辯證100條》等。著作等身,影響深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