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初,漢雅軒宣布在香港中環畢打行的租約期滿後,展場將搬回葵涌的漢雅立方(HANART SQUARE)。但漢雅立方原本不是畫廊倉庫嗎?葵涌不是工業區嗎? 為什麼是葵涌?葵涌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葵涌位於香港九龍半島西面,區內設有葵芳及葵興兩個地鐵站。葵芳較多商業活動,並設有官方大型表演場地——葵青劇院;葵興主要是工廠和住宅,近年才有商廈進駐,而漢雅立方所在地則靠近葵興。
「日間這裡看到的都是工廈上班族,晚上你會看到很多衣著打扮很時髦的年輕hipsters,但你不會知道他們從哪裡來、要去哪裡。」數月前工作室遷入葵涌的繪畫藝術家 Ann 說。
短短一句話,扼要地勾勒出葵涌面貌——表面看來,這是一個普通的工商區域,但實際上,一個藝術群落正在悄悄地醞釀成長。
葵涌表面上是一個普通的工商區域,但內裡卻有一個藝術群落悄悄醞釀成長。(攝影/黎家怡)
紮根10年,藝文活動漸變熱鬧
葵涌的藝術活動最早可以追溯到10年前。2010 年,聲音藝術家李穎姍(Fiona)尚在城大創意媒體學院求學時,已經和友人合租葵涌一個單位作為工作室。長時間在區內活動,她觀察到葵涌藝術生態發展大概有三個階段。
Fiona憶述初搬到葵涌時,沒幾間藝術工作室。4年前,獨立樂隊陸續遷入,她尤其記得一個名叫「CIA (Culture Industries Association)」的組織,「是一個聲音藝術前輩做的展場,辦了很多地下展覽,很前衛,但不是很多人關注,後來覺得心灰,關門轉行了。」直到兩年前,一批香港藝術學院的畢業生搬進來,還辦過一次小型的工作室參觀活動,但也好像沒有延續下去。
香港藝術學院進駐並非無緣無故。區內藝術家營運空間 Hidden Space 的成立是其中一個誘因。
Hidden Space 原本是城大創意媒體學院研究員 Kay Mei Ling Beadman 的工作室。「火炭是我的首選,但太貴又太遠。」Kay 表示,現址租金合理、單位大小適合,來回住處交通方便,所以 2015 年遷入葵涌。
起初,這裡只是個人工作室,但後來出於朋友需要,首次為香港藝術學院畢業生何穎琦(Katie Ho)借出場地陳列作品。 2017 年,Kay 更將工作室空間一分為二,一邊留作創作用途,一邊聯合何穎琦與另一藝術家吳國凝(Isabella Ng)成立「Hidden Space」,不定期舉小型展覽,為圈內朋友提供展示作品的的空間。
2018 年,三人以「Hidden Space」名義,為香港藝術學院與澳洲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合辦的藝術文學士課程,設立獎學金。該獎得主可於其展場舉辦個人展覽,並獲策展支援和師友指導等。不難想像,藝術學院學生因而不時進出葵涌,養成區域慣性和朋友圈之後, 這一區也自然成為他們考慮設立工作室的選項。
從工作室到畫廊,創作媒介紛呈多樣
雖然如此,其他學院畢業生亦因為租金吸引而遷入。曾經在火炭工廈和石硤尾創意藝術中心租過工作室、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學院的 Ann,今年 3 月也搬過來葵涌。在她眼中,租金合理是首要條件,有機會就租下來,區域藝術生態不在考慮之列。
葵涌藝術生態有趣之處,在於區內不只視覺藝術家,還有不少表演藝術團體設立排練室。就像紀錄劇場「一條褲製作」早在 2009 年遷入葵芳,藝術總監胡海輝表示,工廠區離地鐵站不遠,交通方便而租金不算貴,所以一用就10多年。
「一條褲製作」藝術總監胡海輝。 (攝影/香港獨立媒體網記者馮曉彤)
這些年來,胡海輝見證著表演藝術機構搬進葵興,葵芳的同行相對較少。據他所知,附近只有舞蹈界的「Y Space」及木偶劇團「偶友街作」,「大家各自工作,沒有甚麼聚腳點,我想談不上甚麼生態」。「Hidden Space」的 Kay 亦有同感,覺得區內藝術活動分散,交流不多。
新搬進來的 Ann 卻看到不一樣的光景,在她眼中,葵涌「文藝活動活躍」,是「音樂文化聚集地」。她知道,區內有很多音樂練習室、新興的地下音樂表演場地、電音舞池等等,只是場地多數非常隱蔽,所以鮮為人知。Fiona 也同意,葵涌藝文活動五花八門,動漫 cosplay 的聚會也有,其中華達工業中心租金較低、間隔實用, 不少攝影師租用設置影棚,故又有「 華達影城」之戲稱。
Ann 認為,葵涌的藝術工作室很多都是以夾租的形式出現,一個空間裡面可以同時吸納西畫、國畫、陶瓷雕塑、公共藝術、攝影、舞台設計、產品設計等等,共用空間促進彼此交流互動。她表示,區內工作室的藝術媒介非常多元化,近年甚至出現藝術家營運的展覽空間及畫廊開業。
說到畫廊,即使從事表演藝術的胡海輝都有聽聞漢雅軒將業務遷回葵涌的事。他希望帶來正面影響,但同時憂慮畫廊進駐拉高租金, 結果「把同業越擠越遠,再無容身之所」。
Fiona 和 Ann 判斷,漢雅軒遷回葵涌短期內的影響不大。以繪畫為主要創作媒介的Ann,並未期待畫廊帶來積極正面的協同效應。她以香港南區黃竹坑為例,該區 「工廈畫廊」和「工廈藝術家」並存,但「兩者生存模式沒有直接關連」。畫廊往往有自己的品牌定位、藝術口味,不一定對區內的藝術家和藝術活動有興趣,「反倒可能是區內的藝術家看展覽會方便一點點」。
這一點,「Hidden Space」已經率先體驗。就在漢雅軒遷回葵涌首場展覽《搬屋》開幕當日,Kay 就見證著「Hidden Space」人流倍增。人數之多,堪比開幕。不少業界人士參觀漢雅軒新址,順路拜訪其他區內的藝術空間,正好應驗 Ann 的判斷。
6 月 20 日,漢雅軒展覽《搬屋》開幕,帶動 Hidden Space 人流倍增。(攝影/黎家怡)
不學「伙炭」,維持低調不張揚
工業區租金便宜,藝術家首先進場;藝術家聚集創作,遂出現藝術家營運的展覽空間;展覽引來訪客人流,有人就有消費,有消費就有商機,畫廊也吸引過去。由創作到展示,葵涌的藝術生態系統逐步成形。這個藝術群落會變成香港另一個「伙炭」(火炭藝術村)嗎?
「不是火炭那回事!」Fiona 指,火炭當年活躍的藝術家,大多畢業於中大藝術系,而葵涌目前沒有一個藝術學院可以壟斷。創作人來自五湖四海,媒介也是五花八門,讓這裡的藝術活動更加多元。Ann 也覺得,火炭當年藝術家本身知名度大,較有號召力去組織群體。葵涌相對以年輕藝術家居多,大家未必有興趣或有能力去組織起來。「這裡沒有像『伙炭』的群組,也不會像火炭那樣會有公開活動。葵涌相對比較低調,交流方式都是以朋友聚會為主。」
除了「夾租」擴闊人脈之外,Ann 也認識區內幾個不同工作室的朋友,彼此登門拜訪。Fiona同樣以朋友間的聚餐為主,鮮有提及「合作做些事」的業務討論。「因為沒有聚腳點,所以很少有甚麼交流。」胡海輝也坦言,與同行碰面客氣地一句說「有空看看能不能合作」,但實際上往往只有各忙各的事,交流限於互相暫借場地、道具的層次,「其實也是藝術村的好效果,資源可以互享。」
胡海輝相信,葵涌「當然有可能」發展成下一個「伙炭」,也憧憬葵涌能有「火炭藝術區」那樣的氛圍。他認為,「伙炭」是藝術家自由聚落而形成,而不是「政府、唯利是圖的商家揠苗助長式『規劃』」,所以期盼葵涌藝術群落也可以「 自然生成」。
然而,Ann 擔心一個地區出名之後,人流多,租金自然上漲。收入不多的年輕藝術家負擔不來,不得不另覓地點,所以葵涌一切活動傾向低調、不張揚,「作品是公開的,但創作空間是個人的。工作室是一個私人地方,我只想安靜地做作品。」
「火炭是一個失敗例子。」
Ann 在葵涌的工作室。(受訪者提供)
藝術家雲集火炭是千禧年開頭的事,Fiona 認為當時社交媒體方興未艾,藝術家需要組織起來辦活動吸引人流。然而,現在宣傳的方式多樣,不必重複老路,「大家都見到火炭的失敗,所以葵涌比較地下。對我來說,葵涌沒有必要變成火炭,區內藝術家也沒有想過要組織。」
前車可鑑。葵涌藝術家似乎都非常有默契,凡事避免高調張揚,保存尚可喘息的一片淨土。Fiona 透露,區內不少音樂表演甚至從不公開地址,純粹依靠口耳相傳,「正是需要用這種人傳人方式才可以維持這裡的生態」。
「所以我們的空間也叫做『Hidden Space』,大家需要刻意去找才可以找得出來。」Kay 表示,Hidden Space 每有活動,只會在自己的 Facebook 宣傳,從不賣廣告。時間久了,業界自然累積口碑,吸引圈中人參觀。她認為,區內藝術家漸多,確實有助凝聚社群。她也期望Hidden Space的主要觀眾不是區外遊客,而是區內藝術群體。 其拍檔 Katie 說,「我們只是準備好面對公眾的藝術空間,而不是要展示藝術家的工作室。對於我們來說,人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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