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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界青貧現象, 待解/有解/無解?

藝文界青貧現象, 待解/有解/無解?

藝文科系的學習歷程從來就是耗費金錢與時程,然而一踏出校門卻常被質疑真正的工作能力與專業度為何?在產值相對有限的藝文圈,新鮮人做為基礎的文化勞工也許連22K的薪水條件都是一種奢求,勞動環境普遍起薪低廉、工時長,面對藝文科系高學歷貶值與貧窮化的問題,該如何面對?無論是在校生或是畢業生的你,準備好了嗎?
藝文科系的學習歷程從來就是耗費金錢與時程,然而一踏出校門卻常被質疑真正的工作能力與專業度為何?在產值相對有限的藝文圈,新鮮人做為基礎的文化勞工也許連22K的薪水條件都是一種奢求,勞動環境普遍起薪低廉、工時長,面對藝文科系高學歷貶值與貧窮化的問題,編輯部邀請在業界已奮鬥多年、曾經的藝文科系畢業生,分享其面對現實與職場需求如何生長出生存的方式;藝術學院內的教育工作者,談論學院對於就業市場有無因應和調整之道;及台灣出版自由陣線代表從政策面對於文化勞工困境的可能建言,試圖尋覓出更積極的參照與方式可以突圍這類勞動條件悲觀的狀態。
左起:簡子傑(藝評人、藝術大學兼任教師)、莊瑞琳(台灣出版自由陣線代表、衛城出版社總編輯)、林家琪(前藝術學院畢業生、設計業界打滾多年目前任職於趨勢科技)。(攝影/林怡秀)
簡子傑×被剝削已算是一種幸福
目前在藝術界的工作比較和文字有關,但也曾在廣告公司當過AE,從藝術學院畢業後面對工作經歷了蠻長的恍惚和不確定狀態,後來輾轉才到藝術產業,從藝術雜誌記者到成為藝評,目前也有兼任教師身分。兼職薪水微薄,但卻必須要有「被剝削已經很幸福」的認知,有些留學回來的研究者想被剝削也許還沒有機會,圈子很小也導致在人際經營上存在著某種內縮狀態。雖然藝文圈反對服貿和全球化,但現實卻是全球化導致資本家越有能力支持藝術,某個意義上藝術像是等著資本掉下來的渣滓,它依附在資本化狀態下才能倖存,尤其北部的藝術圈更亟欲和全球化的藝術系統連結在一起。
莊瑞琳×低薪問題不是絕對而是相對
低薪,不是絕對而是相對的問題,低薪你要看是跟哪個行業相比,然而不用跟別人比較,光就出版產業十年來的薪資來看,這個行業的確是停滯的狀態。我大約2002年進入新聞評論雜誌的出版部門工作,那時一般研究所畢業的編輯,若是完全的新手大約是28K上下的薪水;大學畢業生則大概有26K上下,但目前大學畢業生進入出版行業,可能比我進入這個行業時還要低,甚至聽過比25K還低的薪水。2003年香港的傳媒入駐台灣,給大眾傳播科系新人至少50K以上薪水的行情,但相對工作的壓力非常大,可能24小時都要聽消防隊無線電,負責很大轄區的範圍,它等於用高薪養傳統報紙記者兩個人的範圍與工作量,所以勞動條件並沒有更好,只是給出一個看起來很高薪的工作,這是就新聞記者的部分。我也曾經在強調文化氛圍的書店做後勤,研究市場調查,但書店門市和後勤薪資結構不同,門市薪水非常低,完全是用夢想支撐的行業,這大概是一個所謂的文科畢業生會經歷到的數種就業狀態。
林家祺×盡量將工作視為創作
學生時期就會去打工,來磨練不同技能,像平面設計等等,那時也沒放棄學校的創作,放假了不是在家接案,就是在學校做作品。畢業前後剛出現所謂新媒體,我當時認為那會是方向,畢業後的工作類型大概都跟設計有關,從網頁到軟體介面、包裝設計都接觸過,也曾和同學一起經營工作室,當時沒考慮到錢、薪水的問題,很投入工作時會覺得像創作的狀態,可以完成像作品一樣的東西。當然也會碰到就業上的一些不習慣,但自己還蠻能在這種情況下生存,要怎麼看待工作也許就變成怎麼取捨工作和理想兩方的價值。
就藝術學院的功能而言,您覺得目前大學生選擇畢業進入研究所是為了逃避就業藝或增強專業能力?
簡:其實南北的藝術大學研究所,已經可視為是跟藝術圈建立關係的管道,要認識還沒有認識的人,增加連結點,這種轉變在藝術大學很明顯,研究所已經是準藝術家的培養管道,當然不見得唸了研究所就保證成為藝術家,但機率確實提高了,在這種情況下,學院本身變成一種現實的一部分,學院不再是存在於現實之外,它本身就是現實的一部分。
就藝文科系的學校教育而言,過去常有學校教育與工作脫節的狀態,近年其實學校教育部分有增強實務方面的連結,抑或增加跨域能力的學院教育,這樣的調整就學院和社會需求您觀察是否對於學生面對就業狀態有所幫助或提醒?
:我還在學的時候,其實學校教我的就是自由創作,比較沒談市場性,可能商科或法學院等科系學校教的就是他們未來要謀生的知識,但藝術學院並無教你如何進入這個體制,當時沒有積極與藝術圈接觸,也許連體制在哪都不知道。我做設計和產業的能力是自己摸索來的,學校也許有開過設計課程,但比較類似通識性的課程。錄像、剪接等比較技術表現的課程還不少人想學,但設計畢竟完全是商業考量,是要實用或讓庶民容易了解,而這些包括市場、大眾化的各種考量,其實跟藝術大學的教學有很大的落差。
簡:目前台灣幾間學校都有藝術跨域的學程設計,這種想像當然算正面地迎向趨勢,但這個趨勢卻未曾將現實納入考慮。跨域可以說就是在提問,除了體制之外有沒有別種想像?有些學生跟社運、社造去連結,都代表另外一種想像,但這對年輕人來說極其困難,因為他們面對的當代藝術已具有非常高的體制化模式,這個體制又告訴他們說要跨越體制既有界線,去建構和這個體制完全不同的新平台,於是這變成雙重的壓力。
莊:我常在想學校到底可以教給年輕人什麼,有問過台灣出版自由陣線(簡稱台出陣)的朋友,他們覺得實習這件事很弔詭,大家認為實習可以和產業做很快的連結,但真的是這樣嗎?有位作者和我分享挪威的教育比較重視人格健全,他們相信一個人健康、正常地長大,便具備所有學習的心態和認知,不需要在學校階段什麼都要學,未來會有很多進入職場的調整和學習,學習的路不會因為進入職場就沒了,學校和職場不是兩個世界,很多東西你是到職場還在學習,很多時候甚至必須比在學校時還要用功,到底學校要教什麼能幫助你進入職場,並不單純是實習,或者很快讓你和產業連結就是對的,有時候可能是你怎麼去建立自身的判斷力,當面對挫折都還有判斷力的時候,你的心態也會比較健康。
藝文科系的畢業生,勞動條件與面臨的挑戰是否有著世代間的差異,您認為過去與現在畢業生所面臨的就業困境是否有轉變?
簡:20年前我大學剛要畢業時,那時的當代藝術完全不用想在正式空間展覽,當代藝術意味著某種體制外的想像,從這個出發點來說,現在的年輕人雖然多了許多機會,但這些看似進步的機會卻也意味著某種體制化過程,必須得獎、被展覽邀約、出國駐村……體制外的想像幾乎不再可能。他們這代的壓力變得很大,尤其當學院本身已經是現實環節之一,學院裡的自由就會真的成為一種想像,即使從一般性的觀點來看,藝術創作不應有任何界線,但實際上它處處充滿界線,個體看似更自由,但自由不過是選項,於是能夠動員的只是如何將規則操作到極大化的策略。
林:針對年輕世代22K的低薪問題,我覺得也許年輕人該先滿足的是自己的興趣,僅是想要賺錢,這目標反倒很明確,我自己是將錢和工作收穫分開來看,並不覺得兩者會干擾。當初從SOHO族進入公司體制,過程中的調適也讓我獲取了許多養分與動力,但如果只是想賺錢而去做,這件事會變得很辛苦,學習和自我推進對我而言相對更形重要,金錢的獲得反而其次,重點或許是說,付出與獲得之間是否達到平衡。
莊:關於工作,我覺得不能光看有沒有興趣,年輕世代不管進入哪個產業,要試問對這個產業的想像有沒有五年以上?若你覺得很難思考,就要想這個行業是否值得繼續消耗熱情和理想。也許產業本身也要檢討,常有人會覺得找不到人才,但產業本身又做了什麼樣的累積去引領這些人才的成長,如在編輯這塊,我們常會思考一個新手從編輯變成主編,再從主編變成總編,這些職業的階段與需求會是什麼?許多公司在這方面並沒有清晰的想法與願景。和藝文相關的行業很多時候是理想和現實的衝突,要懂得把你的理想轉換成可以賺錢、謀生的工具,如我喜歡的書也許讀起來很硬,但我希望市場可以某部分接受它,但我要怎麼實現,這絕對不是一、兩年的問題,有時候是你對自己熱情的認知。
這個時代看似機會很多,也是挫折很多的時代,每個職業無論是不是做藝術的,都在他的職業崗位上有許多的創造,一個好的社會,應該可以讓每一種工作者的創造都被好好運作、善待。文化產業很多老舊的制度並沒有被積極的面對,因此我仍對剛成立的文化部有些期待,也許我們要扮演一些督促、批判的角色,文化公部門不是只有拿補助費出來的責任,有很多基礎工程的經濟問題是有待文化部協助解決的,這也是為何要組成台出陣的原因。
台灣出版自由陣線是否能談談目前針對政策面建議文化部對文化相關產業勞動者的勞動條件進行改善的具體政策建議為? 就您觀察文化工作者通常很積極主動關懷社運等社會議題,但似乎對於文化勞工自身的勞動權益爭取缺乏主動性?
莊:例如說對於許多單獨接案者不合理的稅制,如兩萬塊以上的收入就要被預扣10%的所得稅、二代健保等,這是關切到他們每個月生存的現金,如果是稅的問題或是減免稅的問題,文化部應該要和財政部協調怎麼保障藝文工作者的權益;另如今年4月份公布的著作權法修正草案中,將原先屬於出版社受雇員工的著作人格權移轉到雇用人資方,將使得受雇人原本尚能享有主張的著作人格完全喪失,造成文化從業者毫無與資方談判之能力,若這法條是經濟部負責,文化部應當有更多橫向的角色去替文化勞工爭取權益,這些都會影響到創作者的生存。台出陣覺得目前文化部立即可做的,就是將勞動條件納入圖書、雜誌的產業調查中。
我也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但我覺得即便很悲觀我們還是要做點事情去改變,文化業喜歡談社會平等,但自己的權益也常常被忽視,我們的確是在資本主義下運作的產業,文化界的確是在撿剩餘的沒錯,但可能連剩餘資本的流通都沒有流到藝文界,文化部自己至今還在爭取要佔總預算的1%。陣線的集結剛開始,也不見得會有結果,但既然有了文化部,就要有相應的力量,藝文界的創作性格,使大家都各做各的,不像更基層的勞工會集結去對抗資本方或是官方,藝文工作者比較困難,但是也該有這樣的開始。
針對這樣的就業困境,從您的經驗會建議畢業生該有何種心態面對這類悲觀的文化職場劣勢?或是提出新的文化職場生存建議的可能方案?
簡:我的想法很阿Q,有時我會跟學生說,如果你今天只買得起蠟筆來畫畫,而無法像大家那樣用正式的油畫來創作,你就要找出一個「梗」說明你為何要用蠟筆畫畫。同樣的道理,今天我們被剝削可能是種不得不,讓剝削不再是剝削當然是最好,但如果暫時不可行,或許重點是如何使得「被剝削」成為「內容」,流動性的人格大概就是這樣產生的,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你也只能正面的去看待這些因素。
 
莊:每個人的人格特質不一樣,我覺得還是要認清楚自己的個性,像我是很難做那種大暢銷書的編輯,對於大暢銷書的企畫沒有想像的動力,但這可能轉換為一種激發的可能,一直挑很冷門的書也許有時也會遇到對的時機點,有些時候市場看似沒有需求,但你怎麼知道市場不會有?我可能是屬於比較辛苦的人,就是要去找現在世界不存在的路徑,也許因為對於既有的東西不滿足,這也是一種身為編輯的創造,在這一行工作我想要維持這種創造力,如果連這種創造力都沒有,也許就是離開的時候。認清自己是還蠻重要的,像現在環境看似惡劣卻有越來越多人願意變成獨立出版的經營者,出版社就只有他一個人,我有幾個獨立出版的朋友一年的所得,平均下來比22K還要少,既然是個變動工作的世代,你的人生價值和工作價值也許都和過去有所不同,但它卻是用極大的自由在處理他們的生活和工作,所以他可以選擇成為一個薪水低的自營工作者,但他換到想要的自由,有很多選擇是大家可以自己去思考的。
張玉音(Yu-Yin Chang)( 341篇 )

現為恆成紙業內容品牌野点(nodate)總監,從藝文網路媒體再度回返紙質與內容生產的實驗。熟悉台灣藝文生態產業結構,並關注跨文化圈的共通困境,致力編輯感官內容的閱讀體驗。近期埋首爬梳台灣刺青產業歷史,前中年的興趣是步行、茶道和花藝。
策畫專題〈為何我們逃不出過勞?藝術行政職災自救手冊〉曾獲金鼎獎專題報導獎。曾任「典藏ARTouch」總編輯、Podcast節目「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