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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馨香:談清顧媚《畫幽蘭》卷

浮世馨香:談清顧媚《畫幽蘭》卷

A Perfumed Drifting World: “Secluded Orchids” by Gu Mei, Qing Dynasty

顧媚精音律,通曉文史,不僅才貌雙絕,又善於應酬,未嫁時的居處「眉樓」,賓客盈門幾乎宴無虛日,頗似法國貴族社會的「沙龍」活動。

顧媚精音律,通曉文史,著有《柳花閣集》,收錄〈海月樓夜坐〉、〈花深深.閨坐〉、〈虞美人.答遠山夫人寄夢〉、〈千秋歲.送遠山夫人南歸〉等詩詞。她善繪事,畫蘭能出己意,以蘭畫聞世,據清汪端 (1793-1838)《自然好學齋詩鈔》:「最憶橫波摹小影,眉樓一角寫斜陽。」推測顧媚應也作人物畫。又,《板橋雜記》描述顧媚家的屋宇布置及迎客禮俗:「家有眉樓,綺窗繡簾,牙簽玉軸,堆列几案,瑤琴錦瑟,陳設左右,香煙繚繞,簷馬丁當。余嘗戲之曰:『此非眉樓,乃迷樓也。』人遂以『迷樓』稱之。當是時,江南侈靡,文酒之宴,紅妝與烏巾紫裘相間,座無眉娘不樂。而尤豔顧家廚食,品差擬郇公、李太尉,以故設筵眉樓者無虛日。」顧媚不僅才貌雙絕,又善於應酬,未嫁時的居處「眉樓」,賓客盈門幾乎宴無虛日,頗似法國貴族社會的「沙龍」活動。

《板橋雜記》也提及顧媚兩事,其一是哺育木雕男孩一事:「顧眉生既屬龔芝麓,百計祈嗣,而卒無子,甚至雕異香木為男,四肢俱動,錦繃繡褓,顧乳母開懷哺之,保母褰襟作便溺狀,內外通稱『小相公』,龔亦不之禁也。時龔以奉常寓湖上,杭人目為『人妖』。」顧媚嫁龔鼎孳後,身分從秦淮娼妓轉變到朝官姬妾,她所擔負的社會期待就不只是取悅男性,還有生養子嗣的任務,「哺育木雕男孩」的舉動反映顧媚從女妓的士子形象回歸傳統女性的角色。

其二是童夫人「辭讓誥封」:「(龔鼎孳)元配童氏,明兩封孺人,龔入仕本朝,歷官大宗伯,童夫人高尚,居合肥,不肯隨宦京師,且曰:『我經兩受明封,以後本朝恩典,讓顧太太可也。』顧遂專寵受封。嗚呼!童夫人賢節過鬚眉男子多矣!」與投降李自成(1606-1645)和清朝的丈夫龔鼎孳相比,童夫人不為榮祿折腰的氣節,自然是「賢節過鬚眉男子多矣」。文末載道:「丁酉,尚書挈夫人重過金陵……嗣後,還京師,以病死。斂時,現老僧相,弔者車數百乘,備極哀榮。改姓徐氏,世又稱徐夫人。尚書有《白門柳傳奇》行於世。」顧橫波與龔尚書重遊金陵,返回京師後生病去世,享年46歲。入殮時面呈老僧像,葬禮備極哀榮,弔唁的車隊達數百乘,龔鼎孳為她撰寫《白門柳傳奇》以悼之。

金禮嬴,《顧橫波夫人小影》局部。(鄭淑方提供)

清金禮嬴(1771-1807)《顧橫波夫人小影》繪製於乾隆60年(1795),是清代女畫家對前朝女畫家的摹繪。畫中顧媚以半身像的造形出現在園林景致中,頭梳鬆鬢扁髻,衣著規整,妝容清雅,因直視觀者而顯威儀。金禮嬴以正面構圖呈現顧媚,與當代名妓肖像畫採用的側面構圖明顯有別。明清閨秀畫像多以正面示人,此圖隱喻顧媚的社會身分從青樓女子轉型到官家姬妾的改變。畫中像主已無取悅他人的媚態豔容,是一具有端莊風采的世家閨秀,也是秦淮八豔傳世畫像中,唯一以正面像示人的名妓。

認同與迎合:筆墨技法與繪畫風格的承襲

清顧媚《畫幽蘭》卷作於1648年,寫蘭佇於土坡之上,或懸於山石峭壁之側,叢蘭與竹枝或荊棘相襯,形成各式構圖。畫面布置有致,每段既是獨立的畫面,通卷也形成完整的生態,展閱之餘,恍如置身在三湘九畹之中,清芬逸韻,沾挹有餘。顧媚筆下墨蘭,自三五葉至數十葉,繁簡雖殊,生意各足。飛白輕拂土坡,石下蕙草崢嶸,坡地苔點,隨意布置。花葉多用淡墨,花蕊墨色較濃,竹草則以濃墨點畫,墨氣濕潤淋漓,生動地表現了蘭草的萬千氣象。清陳惟崧(1626-1682)《婦人集》評:「顧夫人識局朗拔,尤擅畫蘭蕙,蕭散落拓,畦徑都絕,固當是神情所寄。」

顧媚,《畫幽蘭》,22.5×551.8公分,蘭千山館寄存國立故宮博物院。(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全幅筆法流利,巧妙地運用中、側鋒的變換,表現蘭葉的正側及翻轉,筆勢一波三折,有粗有細,竹葉用筆瀟灑自如,顯出臨風飄動,清氣侵人,飛白坡石,一筆寫就。作者運筆用墨自在灑脫,俊逸而有高致。通幅融入了書法的筆意,展現巾幗不讓鬚眉的大器風範,足證顧媚功力和涵養。

畫上的構圖元素皆被賦予象徵意涵,「蘭花」有「君子之花」的美稱,空谷幽蘭高潔脫俗,「不以無人而自芳」,文人以蘭花的高潔自詡,喻己遠離濁世、不同流合汙,是文人畫偏好的表現題材。藝術創作是名妓的謀生工具,自須迎合文人的審美意趣,高潔的蘭花受到文人喜愛,也是名妓托物言志、自況身處青樓卻心懷高潔的意象;再者,明代品妓文獻如《煙花品藻》及《煙花詩集》,以花木或花草讚美或貶抑女妓,花榜強化花卉與青樓女子之間的類比關係,以蘭花自喻遂成為青樓繪畫的特色。竹,耐寒有節,中空外直,比喻君子正直的氣節,唐白居易〈養竹記〉:「竹似賢,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套用虛受者。竹節貞,貞以立志;君子見其節,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樹之,為庭實焉。」

顧媚合寫「蘭竹雙清」即是歌頌君子之風。至於荊棘的意涵,北宋蘇軾(1037-1101)畫蘭附帶荊棘,是為了體現君子容小人的度量,清鄭板橋(1693-1766)題《叢蘭棘刺圖》卻另有看法:「吾謂荊棘不當盡以小人目之,如國之爪牙,王之虎臣,自不可廢。蘭在深山,己無塵囂之擾;而鼠將食之,鹿將豤之,豕將之,熊、虎、豺、麛、兔、狐之屬將囓之,又有樵夫將拔之、割之。若得棘刺為之護撼, 其害斯遠矣。秦築長城……予畫此幅,山上山下皆蘭棘相參,而蘭得十之六,棘亦居十之四。畫畢而歎,蓋不勝幽,並十六州之痛,南北宋之悲耳,以無棘刺故耳。」鄭板橋認為荊棘不全然意指小人,反倒守護著蘭花在深山野地裡生長。

趙孟頫,《竹石幽蘭圖》,50.9×147.8公分,克利夫蘭博物館藏。(鄭淑方提供)

顧媚於卷尾處款題「戊子秋日摹趙松雪筆意」趙松雪即元代文人畫領袖趙孟頫(1271-1368),所作《竹石幽蘭圖》卷將書法筆意運用於繪畫,以側鋒飛白寫石,表現粗糙的肌理,用中鋒寫蘭竹,展現飄逸勁挺的身姿,蘭葉纖細柔韌,向兩側伸展後彎曲下垂。關於趙孟頫畫蘭的師承淵源,可追溯最早以水墨表現蘭花的宋代趙孟堅 (1199-1264)《墨蘭》卷,此法經元代發展盛行於明清,代表畫家有鄭思肖(1241-1318)、趙孟頫、文徵明(1470-1559)、周天球(1514-1595)、石濤(1642-1707)、鄭板橋(1693-1765)等人。

(完整圖文請見《典藏.古美術》第364期1月號〈浮世馨香──談清顧媚〈畫幽蘭〉卷〉,作者:鄭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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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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