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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當代抽象繪畫的重新凝視——薛保瑕與千葉成夫的藝術對話

關於當代抽象繪畫的重新凝視——薛保瑕與千葉成夫的藝術對話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展覽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2018年9月29日,薛保瑕在台北耿畫廊發表了其…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展覽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2018年9月29日,薛保瑕在台北耿畫廊發表了其年度個展「穿梭之間」(Between Shuttles),這也是她在2017年從國立台南藝術大學退休、卸下教職之後的首次大規模展覽。回歸到純粹的創作者身分,薛保瑕的創作能量不僅絲毫未減,甚至更進一步地延展了她對於抽象繪畫的詮釋可能。這次的展覽,也邀請到日本的知名藝評家千葉成夫(Shigeo Chiba),以藝術家的創作為主題,撰寫超過萬餘字的專文〈論薛保瑕——何謂抽象繪畫真正的命題?〉;展覽開幕當天,年逾七旬的千葉成夫也親臨現場,因而完成了這場與創作者的直接對談。以下整理這場難得對話中的部分內容——即便只是透過文字,也能清楚感受到評論者與創作者對於藝術作品各自不同的切入角度,所激盪和交會出的精彩視野。
藝術家薛保瑕。(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展覽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以下內容:薛保瑕,簡稱「薛」、千葉成夫,簡稱:「千葉」、孫曉彤,簡稱「孫」。
孫:請千葉先生談談,是在什麼情況下認識到薛保瑕的作品?
千葉:初次看到她的繪畫,是在2015年由台南藝術大學博士班客座教授文貞姬(Moon Chung-Hee)所策劃的台韓藝術家交流展中。因為適逢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的期間,我同時看到許多抽象繪畫,卻唯獨薛保瑕的作品讓我感受到特殊的吸引力——然而,當時我只是讓這份感覺記憶在潛意識中。
從2015到2018年,對我而言,薛保瑕的作品就是以如此的方式存在。直到今年,在文貞姬代為邀請我替她的展覽撰文時,我才回想起早已看過藝術家的作品;若非這個機緣,或許她的藝術就會一直潛藏在我的無意識中。再次仔細閱讀薛保瑕的抽象繪畫,讓我更加確認她的藝術表現方式很不一樣,其中的關鍵在於其特有的空間主題——薛保瑕的繪畫,讓我在觀看時彷彿聽到很大的聲響。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展覽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孫:剛才的描述,可以對應到您論述中的一段:「站在(薛保瑕)作品的前面,我的視覺便膨脹了,這不是說全身都變成了眼睛,而是視覺能引導整個身體的感覺去體會畫面中的『構造』,並啟動超越五感的能力。此時,在她的繪畫作品這個平面空間上所呈現具有厚度的空間感就能被觀眾以實際的存在而被看見。」關於這個部分,您是否還有更多的闡述?
千葉:薛保瑕的繪畫,給人的直覺是作品規模很大、力量很強烈、空間很開闊。一般人面對抽象繪畫,都是用眼睛看,但她的作品會讓人超越視覺,而用身體來感覺。那個有點像是人們看電影的經驗:因為某些段落,人們感動而流淚,那是一種透過觀看和身體感覺後而產生的觸動,而這種觸動我認為是抽象繪畫中最重要的部分。
孫:千葉先生觀看和感受抽象繪畫的路徑,和薛保瑕的創作方式是有對應的——她的繪畫過程是需要全身的運動來參與的。
薛:是的,甚至是作品在展覽中的呈現方式,我也有意識地希望觀眾用身體來觀看。在這次個展中,我刻意讓畫作的高度高於正常高度,希望的是觀眾進到這個空間後,能夠後退後一點看作品;因為作品掛得低,人們就不會後退。當觀眾意識到這之間產生的不同,就會開始自行調整觀看的距離。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展覽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薛:我的繪畫是立在牆面上創作的,過程中自己有很多的來回走動,也有很多凝視的過程。我經常選擇不同尺寸的作品,來嘗試突破身體在創作時的侷限並且找尋超越的可能;我對小畫的要求是必須要有大畫的格局,這就像寫書法,從手指、手腕、手臂的運動,出來的情況會不盡相同。大畫我盡量選擇超越身體可以控制的尺寸,並在過程中,去發展出未知的抽象語言。1980年代之後的當代藝術,較少注重在純粹美學式的探討,但這並不表示它不存在。我一直在思考:有沒有可能在繪畫中回歸到單純的美學元素,以線條展現空間,以空間自身存在於畫面的結構中,去展現一種單純的訴求。
我希望自己的繪畫中,空間是逼向觀眾的,而不是往內後退;這次展出的作品中也有好幾種不同空間的狀態。如果說抽象藝術談的是共通性,對我來說就是身體凝視觀察的過程。
孫:千葉先生提到說,薛老師的作品是以二次元的畫面去表現空間議題。而我進一步地思考,認為速度是表現空間的要素,因為有了不同的速度,進而對比出空間的差異。關於空間,千葉先生是否有更多的詮釋?
千葉:速度是由身體造成的,藝術家以身體作畫,觀眾觀看時的移動也是身體,觀看的方式也包括在空間中。距離是觀看抽象繪畫的必要條件,觀眾必須尋找最合適的距離,而我們必須找到觀眾能夠接受的距離,那將會是作品展現最大力量的所在。這兩者的平衡就需要現場的測量,而測量的方式就是人的感知。
藝術家薛保瑕。(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薛:2004年左右,我有一系列關於「圓」的作品,在過程中我發現,快速轉動的圓與靜止的圓,乍看之下其實是一樣的。這其中存在著辯證關係:當視覺進入之後,才會領悟到其中的速度,而成為新的認識。在日常生活中我們體會空間,但該如何表達空間;我們體會速度,而該怎麼表現速度?用視覺符號來處理時,我們在探討的是什麼?就藝術的形式而言,快速跟靜止可能是同一件事。抽象符號有什麼樣的可能性,能夠引導出上述的辯證式美學?這是我所關心的。
更深層的是,觀眾還需要自己去找到一些具有指涉性的線索,進而去對照、分辨以及思考箇中原因;當觀眾開始展開思考,作品跟觀眾的溝通便開始了,這個過程需要觀察和覺知,需要由感性帶動理性,終究回到思維系統。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也是如此,就像是這次展出的《穿梭之間》,就是先完成中間較大的畫幅,然後經過閱讀後決定往延伸出另外兩幅;這就像是在既有的文本中添加句子,並且不斷思考和希望達致圓滿。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展覽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千葉:電影是時間的藝術,但卻無法表現時間;然而繪畫卻可以表現時間。創作者以時間創作,時間就留在畫面上,這是不可抹滅的部分。
薛:1980年代抽象藝術給我的影響是:人們對於事物的認知,需要不斷重新再被檢視——在我的作品中很多元素,人們覺得看起來好像是這樣,但它真的不是。重點在於觀眾能不能在找出其中的差異性之後,把原有的認知擴大。我的意圖並非否定歷史,而是思考如何延續和擴延關於歷史的討論。
千葉:一般來說,抽象繪畫的命名都是編號或無題,但薛保瑕的作品名稱卻很豐富,也因此更強化了其作品的個別性。
薛:作品名稱通常會和我那段時間讀的理論或想要探討的主題有關,例如有一系列是「場所」或「場域」,那個時段比較關心空間上的議題;1997年左右我關心現象學,名稱就會是現象學的專有名詞;2004年左右則是文本。這些命名涵蓋了我在那段時間比較關切的藝術議題。我不是在每件完成後立即命名,而是在一段時間後一起命名。
我不希望一開始創作時就設限,我希望在創作中面臨陌生的挑戰,而非預設、熟悉或以前做過的。自動性技法並非只有潑灑、滴流,而是藝術家把潛意識或下意識釋放出來,破除完全的已知,並在產生出更純粹和原真的獨我。過程中理性思維會慢慢參與,我也並不排斥,因為觀眾在觀看作品時,也將會隨著時間慢慢產生思維。
左起為作品《貫》、《移地再生》與《立點》於「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千葉:在這次的展覽中,有兩件直幅的作品特別吸引我,分別是《立點》和《貫》。薛保瑕大部分的作品都是橫幅的,因此顯得它們格外有意思;這兩件作品的共同點是畫面中央都有很強烈的垂直動勢,彷彿是受到地心引力一般。這是藝術家對於造型的思考,也是對於畫面客觀性的掌握。此外,這次以黑白為主色調的作品也很特別,像是《入》和《游移之光》;黑白讓人聯想到東方的水墨,但其實黑色和白色都各自有許多不同的層次。藝術家捨棄其他的色彩,而專注於純粹的黑白之中,具有純粹和抽象的雙重意義,而更能夠體現出無限和廣大。對我來說,薛保瑕作品的意義在於,透過繪畫,能夠讓觀眾看見和體驗到「空間本身」的存在。
左起為作品《入》、「潛流》於「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現場。(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結語
千葉成夫在展覽專文中,如此敘述薛保瑕的作品:「在她作品深處流動著的意圖,指出了抽象繪畫並非單純的造形創作,她將抽象繪畫帶往另一個高度。」詮釋出來自於他對於作品的深刻體會,也清楚地闡明了藝術家以抽象語彙回應當今現實的創作狀態,「時間流並非單向,而總是往返穿梭於多個節點。」而此,也回應了薛保瑕對於「穿梭之間」的命題——從畫面中擴散出的空間感受,使得每位觀者在面對作品時,都能夠透過凝視,對照出關於時間和速度的所創造出的場域,並透過覺察的過程發現差異,進而思索關於歷史與當下的更多可能。
左起:藝評家千葉成夫(Shigeo Chiba)、藝術家薛保瑕與耿畫廊負責人耿桂英。(藝術家與耿畫廊提供)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
展期 │ 2018.09.29-12.09
地點 │ 耿畫廊 (台北市內湖區瑞光路548巷15號1樓)

穿梭之間 ─ 薛保瑕個展

展期:2018.09.29-12.09
地點: 耿畫廊
地址:台北市內湖區瑞光路548巷15號1樓,

 

孫曉彤( 3篇 )

出生於台灣台北,畢業於東海大學美術研究所創作組。曾於《藝外 ARTITUDE》、《CANS 當代藝術新聞》和《典藏 STYLE》等雜誌擔任主編或副主編,媒體經驗超過十年,熟悉台灣、中國、香港等華人藝術生態,曾旅居北京四年。相關藝術評論與文字作品散見於各大中文藝術雜誌與網站。目前工作與生活於台北,現為獨立藝評人與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