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京都國立博物館的特展「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與王朝之美」,展覽的背景故事是日本大正年間(1912-1926)在日本美術界發生的「繪卷切斷」事件。這個事件的主角,即這件被切斷的作品,便是著名的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卷》。「三十六歌仙」所指的是平安朝時期的貴族詩人藤原公任(966-1041)所編輯的和歌作品《三十六人撰》中所提到的三十六位和歌作者。後世將這三十六位歌人稱之為「三十六歌仙」,並將其圖像化,繪成長卷,有多種版本流傳於世。一般而言,每位歌人的圖像旁都會有簡單交代姓名生平的榜題,有時會附上一首他們作過的和歌。
京都國立博物館「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與王朝之美」特展宣傳小報。(©京都國立博物館)
本次展覽展出的版本據傳是13世紀的作品,曾為江戶時期(1603-1867)久保田藩的藩主佐竹氏所有。明治維新以後,失去領地的佐竹家雖然獲得貴族頭銜,卻因為失去生計來源,家道中落。為了維持生計,他們將手上有的古物變賣出去,其中就包含《三十六歌仙繪卷》。這件裱作兩卷的作品,被賣給了以海運起家的企業家山本唯三郎(1973-1927),當時的賣價為35萬5000日圓。這筆金額如今看起來好像不怎麼樣,但在當時的物價可是驚人天價!大正年間的一萬日圓折合現值大約有一億日圓。若作個簡單的比較,1911年翻修的臺灣總督官邸(今臺北賓館),當時的預算也不過15萬日圓而已。
以海運起家的企業家山本唯三郎。(©維基百科)
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卷》中的平兼盛,20世紀初由古美術商土橋嘉兵衛購得,今藏於MOA美術館(©維基百科,翻攝自印刷品)
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山本唯三郎因為經濟惡化,要再次將《三十六歌仙繪卷》賣出。由於碰到日本景氣低迷,當時沒有人能買得起近36萬日圓的昂貴作品。然而日本文化界害怕此件作品有可能因此流落海外,因此由三井物產創立者之一的益田孝決定將此作品割成37張(分別是三十六歌人的圖像,以及卷首描繪的住吉大社圖)分賣,並在自宅「應舉館」進行抽籤。如今看來,這種作法宛如殺雞取卵,即便這樣避免了文物外流的可能,卻也直接破壞的畫作本身,從今日保存文物的觀點,實在是難以想像。這大概也反映了不同時代對文物的不同認知,雖然日本當時已經有保護的觀念,但就取捨上,跟今日還是有明顯的落差。
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卷》中的小大君,20世紀初由絲織品貿易商原富太郎購得,今藏於大和文華館。(©維基百科,翻攝自印刷品)
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卷》卷首描繪的佳吉大社。(©維基百科,翻攝自印刷品)
由於發起人益田孝是日本商界跟文化界的重要人物,因此參與購買的幾乎都是日本大企業家或重要骨董商,除了益田孝本人,還有當時的芝浦製作所(東芝前身)社長岩原謙三、大日本麥酒(朝日啤酒前身)社長馬越恭平、三越百貨理事高橋義雄、野村證券創始人野村德七等,可謂當時日本上流社會的盛事。割出的每張畫以3000日圓起跳,最貴的高達4萬日圓。
大日本麥酒(朝日啤酒前身)社長馬越恭平。(©維基百科)
也因為如此,每個買到《三十六歌仙繪卷》其中一張的人,無不盡可能用昂貴的材料加以裝裱,這不僅是財力與品味的象徵,也有互相較勁的意味。所以在本次展覽中,除了將過去分割的每張畫集合在一起外,最重要的看點,其實是收藏者爭奇鬥艷的裝裱。像我這種對日本詩歌一無所知的人,吸引我目光的,反而是用還襯托畫面的裝裱。雖然就《三十六歌仙繪卷》而言,割裂的作品失去完整性,卻也增添了許多額外的看點,在感受所謂平安時期的王朝風華之餘,也能看到近代日本上流社會階層對於美術的觀點,可謂跨時代的文化呼應。
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卷》中的壬生忠岑像,20世紀初由西川荘三購得,今藏於東京國立博物館。不僅繪畫本身具可看度,更能欣賞不同藏家對裝裱的講究之美。(©維基百科,翻攝自印刷品)
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卷》分割之後,遺憾的是「合璧」之日遙遙無期。戰後有些作品被轉手多次,雖然多數進了博物館收藏,但仍然有為數不少是私人所有,要能再度重現世人眼前,殊為不易。這次在京都的特展,本來以為是完整「合璧」,細看才知道是「展出數量最多」,仍然有六張無法展出。雖然當年在分割之時,已經有複製畫卷等補救措施,但無法彌補原作割裂四散的現狀,這也有助於我們反思要如何處理古代作品的心態,任何看似無傷大雅的更動,都有可能造成日後不可挽回的損失。臺灣目前也存在許多文化資產指定或保存的情況,日本的經驗,也可以成為我們參考的經驗或警惕。
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卷》中的藤原高光,,20世紀初由古美術商児島嘉助購得,今藏於逸翁美術館。(©維基百科,翻攝自印刷品)
「佐竹本三十六歌仙繪與王朝之美」特展
展期:2019.10.12-11.12
地點:京都國立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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