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置一幅幅畫作的展覽空間裡,一支拖把及紅色塑膠水桶倚靠牆角,旁側垂懸數條破爛抹布,干擾原本乾淨、明亮、井然有序的氛圍。傍晚走進台北伊通公園二樓,乍見此景以為打烊清潔中,那樣令人略感可疑而不知所措的瞬間,正是廖堉安一手策畫的非典美學突擊,在今年暑假於伊通公園呈現。
《雞靶一號》.壓克力、畫布.97×130 cm.2006。(攝影/游如伶)
帶有挑釁意味的非典美學─變形的卡漫造型、遮掩扭捏的情態、對世界投以不信任的眼神,後來甚至將眼神抹去,剜除雙眼只餘兩團幽暗深淵……這些古怪元素成為廖堉安拒斥循蹈社會主流觀點的藝術家「簽名」,使他在台灣新生代藝術群像中顯得風格獨具。這次廖堉安以「臨停練習」為題綜括個展新作,捨棄大論述而著眼於日常瑣碎物事,從散漫蕪雜的生活中擷取「臨停」的狀態。廖堉安自述,「人們開車在城市街頭漫遊,遍尋不著車位,因為迫不得已或貪求便宜行事,而妨礙到他人,透過臨停的概念,我想將這種尷尬的處境擴散到這個時代,人與人、人與城市、人與虛擬世界的關係;舉凡各種人際關係,都處於臨停的氛圍。」
畫作主題除取材自社會現象,也延續一貫略帶畸零邊緣色彩的擬人化形體,它們靜止於尷尬的一瞬、彆扭的一瞬、恐懼的一瞬、成為標靶的一瞬,使畫面饒富黑色喜劇張力,併置展陳時衍生出電影停格的趣味。這讓人想起鍾孟宏執導的台灣電影《停車》:一名男子被併排臨停的車輛打亂日常節奏,受困在窄小停車格裡,為尋求出路,而展開一連串片面、瑣碎、零散的,與陌生他人邂逅的故事。這般透過荒謬離奇的敘事而引人發噱的創作理路,似乎也通往廖堉安的黑色幽默,他在畫中繪製交通標線及號誌,捕捉人們「臨停」的情狀,同樣隱喻人類生存於現代社會,受困於密如蛛網的人際關係而進退維谷的境遇。
廖堉安與作品合影。《酸民》.壓克力、畫布.80×80 cm.2006。(攝影/游如伶)
廖堉安彷彿隱身於鏡頭後,冷靜疏離地觀看方寸風景,《酸民》描繪躲在螢幕後方面戴口罩的酸民,噴出似針又似毛絮的唾沫,探討網路人際互動本質。《雞靶一號》將電視名嘴塗抹成色彩浮誇的螢光公雞,身上的標靶暗喻名嘴為眾矢之的,具有明顯的調侃意味。《失敗的小確幸》畫中一名男子被銬在牆上,而密麻的攢動的蜘蛛在身周環伺著。藝術家形容,蜘蛛宛如他內心恐懼的母體,在夢中童年家屋門後不斷繁殖,一隻隻黑得發亮的刁鑽的魘魅分身,總在他承受壓力之際爬滿夢境。恐懼的象徵延續至《無感人生》,畫中龐然的血色蜘蛛降下,一個對社會議題冷感的人不知已大禍臨頭。
另一類畫作則以生活物件為主題,譬如《圈圈》疊合湯匙和馬桶的形狀,前者將食物送入口中,後者與消化器官排洩密不可分,這種藉由合併功能相悖的物件而產生的衝突旨趣,也多見於廖堉安的作品。展覽空間的布置更蘊含隨機的特質,除入場處的清潔工具之外,貌似與畫作無關的現成物散落四處,比如清潔劑、時鐘、垃圾桶、磅秤和面紙盒等,而一台任民眾自行使用、通電後橫衝直撞的掃地機器人,打亂了物體落錨的位置,與其他物件隨機碰撞,於是又繞回展覽主題,「就跟臨停一樣,它們也製造了低度的冒犯。」廖堉安說。這次展覽無意為大時代作傳,選擇以個人經驗譜寫生活章節,隱藏在物件表象之下的訊息,留待觀眾走入調動自身情感、經驗與想像力,續寫藝術家創作留白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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