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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之下的藝術市場:我們為何收藏?

新冠疫情之下的藝術市場:我們為何收藏?

從新冠病毒疫情以來,各個產業為了面對突如其來的阻絕,莫不苦思因應之道。高度仰賴實體接觸與交流的藝術產業,也不得不加快數位化的腳步,舉凡想得到的數位模式,無論是線上博覽會、藝廊、拍賣……,即時轉播的座談、對話、工作室導覽或Podcast製作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維持藝術世界的存在感,以及持續保持產業間的交流互動與活力。
「那是最好的時刻,也是最壞的時刻;是智慧的年頭,也是愚蠢的年頭;是信仰的時代,也是懷疑的時代;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是希望之春,也是絕望之冬;我們眼前擁有一切,我們眼前也一無所有;我們正走向天堂,我們也走向地獄—簡而言之,那個時代和現在是如此地相像,以至於某些最喧囂的權威,不論說好說壞,都堅持只能用最高級的形容詞來描述它。」
文學名著《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的開篇前言在混亂的時代讀來總是分外勾動人心,經典之所以是經典,正因其雋永的睿智。從新冠病毒疫情以來,各個產業為了面對突如其來的阻絕,莫不苦思因應之道。高度仰賴實體接觸與交流的藝術產業,也不得不加快數位化的腳步,舉凡想得到的數位模式,無論是線上博覽會、藝廊、拍賣……,即時轉播的座談、對話、工作室導覽或Podcast製作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維持藝術世界的存在感,以及持續保持產業間的交流互動與活力。
在各式各樣的座談與討論中,近期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與瑞銀集團(UBS)製作的兩場線上講座。從五月中下旬開始,每週四都會由巴塞爾展覽會全球總監馬克.皮格勒(Marc Spiegler)邀請不同面向的專業人士來討論目前因為新冠疫情所面臨的挑戰以及因應策略。在《為何現在是收藏藝術品的最好時機?》(Why Collect Now?)中,與談收藏家為土耳其伊斯坦堡的芙珊.艾克札西巴希(Füsun Eczacıbaşı)、美國紐約的吉兒.克勞斯(Jill Kraus)、秘魯利馬的卡洛斯.馬薩諾(Carlos Marsano)以及以收藏中國當代聞名的瑞士收藏家烏利.希克(Uli Sigg),主持人為巴塞爾博覽會美洲區總監諾亞.霍洛維茲(Noah Horowitz);《疫情下的藝術市場》(The Impact of Covid-19 on the Art Market)則邀請了瑞銀全球財富管理首席經濟學家保羅.多諾萬(Paul Donovan)、藝術文化經濟學家克萊兒.麥克安德魯(Clare McAndrew)以及巴塞爾美洲總監霍洛維茲,由《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藝術市場觀察員及評論人梅蘭妮.格里斯(Melanie Gerlis)主持。整合兩場座談,從收藏者、博覽會經營者與經濟學者的角度來看,不難發現目前的幾個現象與趨勢。
我們能從歷史學到什麼?
每次歷經經濟蕭條後,市場總會呈現不同的反應,而我們也總是能從歷史中習得不同的經驗與教訓。分析過去30年的金融危機,藝術文化經濟學家麥克安德魯表示,在1990年代早期,全球藝術市場的銷售總額從1990年的270億美元驟降到1991年的100億美元,此後花了整整14年才回到1990年的水平,當時整個藝術界的銷售額一直依賴於美國和歐洲市場。而距離我們最近的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則造成藝術市場的銷售額從2007年的水平驟降40%至2009年的400億美元。2010年,主要歸功於中國市場,藝術市場的銷售明顯回升。儘管政府都在不同的金融危機時刻推出了相關資助方案,但對中小藝廊來說,這確實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時刻。 
然而若說危機就是轉機,巴塞爾美洲區總監霍洛維茲的提醒則讓我們注意到,創新和實驗性的事物往往會在社會發生重大事件後萌發。事實上,全球大量當代畫廊與博覽會的數量,正是在1990年代開始逐步遞增。以紐約為中心,包括Peter Freeman、卓納(David Zwirner)、Petzel,以及倫敦的白立方(White Cube)、蘇黎世的豪斯沃斯(Hauser & Wirth)、日本的洗澡堂(SCAI The Bathhouse)等,均是在1990年代創立。而從網際網路泡沫(1995-2001)以及911事件(2001)觀察,都顯示藝術市場其實有著非常強勁的恢復能力。截至目前為止,此次疫情並沒有產生大規模藝廊關閉的現象,藝術市場也沒有因此發生巨大改變。真正對藝術市場影響最大的是過去幾年藝廊的全球化,而網路、數位化則在這次事件中產生重要影響。過去幾個月的改變如果是在事件以前,往往需要花費更長的時間才能做到。
左上至右下:《為何現在是收藏藝術品的最好時機?》講座與談人收藏家吉兒.克勞斯、卡洛斯.馬薩諾、芙珊.艾克札西巴希、主持人諾亞.霍洛維茲與烏利.希克。(截圖自該線上講座畫面)
現在真的是收藏的好時機?
瑞銀首席經濟學家多諾萬認為,如今許多經濟數據報告是不準確的,因為報告依賴於市場調查,所以現在的我們失去了深入瞭解市場的機會。各國政府也紛紛在疫情期間推出政策,並且有意放緩GDP增長的速度。然而疫情的發生也產生了積極的影響,諸如許多人因為在隔離期間無法外出,而累積了更多積蓄。很好的例子是當中國的零售業逐漸重啟後,位於廣州太古匯的愛馬仕單日就創下270萬美元的銷售額。因此可以合理推測,當各國逐步開放,人們的消費慾望會大量增加。後疫情時代,消費行為與經濟結構可能發生轉變,「我們也必須去考慮如何應對市場激增的需求,稅收和個人債務問題就會在那時變成另一個重要話題」。
「逢低買進」,可能是許多人認為今日進行收藏的契機。不過麥克安德魯提到,在當下的環境許多藏家會和藝廊議價,希望在這段時間以更優惠的價格購買藝術品,同時也得益於更低的利率。然而畫廊在這段時間的減壓銷售並不會優先拿出最重要的作品來販售。網上展廳的價格透明的確對二級市場有重要意義,可是對二級市場的上層銷售幾乎沒有影響。如果未來一些很好的作品能在拍賣行出現並獲得不錯的成交價格,這也能很快為藝術市場重拾信心。藏家最終會回到這個市場,但是一定不是V型反彈,而是更偏向一個U型的緩慢復甦。霍洛維茲同樣認為藝術市場是被群眾的信心所驅使,所以最終它會隨著畫廊、藝術展、藏家的回歸而重新走上正軌。 
收藏家希克則認為:「你問我為什麼要收藏,我也會問我們為什麼不收藏?」就其觀點,收藏原就是一種思維方式,觀察過往從事收藏的人,很少有人突然放棄的。但如果說為什麼不收藏?他則認為「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沒有資金去做一些非理性的藝術收藏」。由於這段時間收藏家無法親身觀賞藝術,無法感受藝術確實也讓藝術收藏變得更加困難。然而現在的我們擁有許多藝術品的訊息,我們是否開始思考未來會有一種新的收藏方式?很多事物在這段時間重組,我們或許需要重新思考收藏的藝術鏈。
網路成為救贖 
雖然說數位化是現今趨勢,但若沒有疫情發生,藝術世界的數位化之路恐怕還要延遲幾年的時間,而造成藝術界遲疑的最主要原因,莫過於藝術品極度仰賴現場的感官體驗與人際間的交流協作。因此對資深藏家而言,網路更像是:不是一個最佳的藝術體驗平台,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王牌。畫廊未必真的有人力能即時回應藏家的需求,人與人間直接的交往、互動、解決問題……都不是一封email可以取代的。數位藝術或許本身就適合網路平台,然而雕塑的體驗就會截然不同。即便是因為居住生活於祕魯利馬,與紐約等藝術大都市路途遙遠,收藏家馬薩諾也表示雖然自己幾乎去年所有的購藏都是透過PDF文件,但常常是在收到藝術品時,才體會到親身看到作品的震撼與意外之感。收藏家希克則表示自己在網上收藏了一些藝術品,但是奠基在自己對該藝術家非常瞭解的基礎上。不過網路確實讓藝術世界多了分透明度,無論是在價格或是人們對藝術的反饋上。幾位收藏家也認為製作網上展廳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虛擬實境(VR)的展覽可能會最貼近,但目前的技術依舊無法完整還原現實的藝術體驗,也因而只能留待技術隨著時間推移而更趨成熟。因此,希克表示,自己透過網路收藏藝術也是想支持那些正在做網上展覽的畫廊。
相信沒有任何藝術從業人員會否認實體體驗的重要性,經濟學家多諾萬也表示:我認為在未來,通過網絡進行搜索、研究和消息獲取會成為一種「無聊」的預先購買行為,但是走進實體空間去體驗會成為「趣味」購買,而在藝術界這種實體的趣味體驗也是無可替代的。
新模式、新創作的興起
在此非常時刻下,我們也不難看到昔日的競爭對手,無論是畫廊之間乃至於拍賣公司之間,有著不同程度的策略聯盟,分享著彼此的藏家與資源。合作模式的改變勢必會帶我們走入一個全新的領域。也由於四位收藏家分別擁有不同的基金會也是不同機構的贊助者,收藏家紛紛表示持續收藏當代不僅是協助藝術家擁有資金,持續創作、維護這個藝術生態圈,同時也是為未來保留藝術史,為下一代的藝術文化服務。如果博物館是一個呈現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對話方式,那麼未來如果沒有博物館,我們如何瞭解人類過去的文明發展?也因此,無論是既有的歷史抑或當代藝術,都是無法輕忽、需要支持的。
另一方面,霍洛維茲則指出疫情後的一段時間內,我們將會看到許多藝術家回應這段時期的創作。數位平台如Instagram等,除了成為宣傳工具、幫助藝術家獲取大眾關注,近來也成為藝術家的創作媒介。因此對於藝術家、畫廊經營者、收藏家和美學締造者而言,將看到一些基礎的改變。
無論後疫情的藝術世界如何轉變,美國收藏家克勞斯認為:藝術市場被話題所引導,但是對藏家而言看的是未來。作為一名藏家,需要看的是藝術家的創作在大環境下的發展,同時回顧其過去一兩年的發展,因而也期待著藝術市場未來的樣貌。
左上至右下:《疫情下的藝術市場》主持人梅蘭妮.格里斯與藝術文化經濟學家克萊兒.麥克安德魯、巴塞爾美洲區總監諾亞.霍洛維茲、瑞銀全球財富管理首席經濟學家保羅.多諾萬。(截圖自該線上講座畫面)
在地化
由於各國的封鎖政策與旅遊禁令,近來不難聽到藝術從業人員或觀察者認為,疫情下或後疫情時代將會更趨往關注在地藝術家或在地化。不過馬薩諾認為,就秘魯而言,其當代藝術家是一個很小的社群,因此必須在一個全球語境下才能看到更多批判性的東西。因此在支持本土藝術的同時,也還是會支持全球藝術。而定居土耳其伊斯坦堡的艾克札西巴希則認為藝術是一個生態圈,我們不應該擔心本土和全球的藝術。文博機構在任何時期都應該能夠創建一個全球與本土對話的環境,如果在未來藝術機構只關注本土藝術,反而是非常令人憂心的。
藝術價格更透明,藝術更普及
隨著線上展售平台的興起,這幾個月最大的改變莫過於網路銷售帶來的價格透明度。線上博覽會相繼公布作品的價格或價格範圍,大量標示明確價格起點的線上拍賣也吸引了許多原先可能懼於詢問價格而裹足不前的新進藏家與藝術愛好者。對於大量興起的新進藏家,四位資深藏家的建議是:用眼睛看,而不是用耳朵收藏;培養自己的方法論、建立自己的收藏焦點,即便我們在成長的道路上都會犯錯,但最終以你的方法論去購買你喜歡的作品;多看、多比較,藝術收藏不只是淺層的好看,它必須有一些深層的含義。
儘管危機總是令我們不安,但多諾萬的話或許很適合作為這段時間的小結:改變是這次疫情獲得最大的經驗。人類其實不喜歡改變,但是擔當了經濟分析師30多年,最重要的一個結論就是—人們總是低估了自己應對變化的能力。未來是全新的,但是也不會是你想的那麼糟。
朱貽安(Yian Chu)( 131篇 )

大學學習西班牙文,後修讀中國藝術史,有感於前生應流有鬥牛士的血液,遂復研習拉丁美洲現代藝術。誤打誤撞進入藝術市場,從事當代藝術編輯工作。曾任《典藏投資》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企劃主編,現為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