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忙的拍賣現場，無論是穿梭其間的專家抑或神采飛揚的拍賣官，往往是我們與藝術交易最直接的接觸。他們構築了我們對藝術市場一定的想像，但它的豐富多彩，絕非僅靠一人或某種專業就能撐起。1986年成立的佳士得香港，從一個小規模團隊發展成一個大家族，從純粹的亞洲藝術和中國書畫，到如今的跨文化藝術珍品、珠寶、手錶、名酒和手袋，佳士得香港的成長記錄了亞洲藝術市場的發展歷程。今日，在背後推動、支持這些業務順利進展的，正是佳士得三位女性亞太區董事總經理——Nicole Wright、吳勵欣（Lillian Ng），與金孝映（Michelle Kim），她們分別是亞洲藝術部、二十及二十一世紀藝術部，與雅逸精品部（鐘錶、名酒、珠寶、手袋）的舵手。在女子月的尾聲，我們將聚光燈轉向她們，分享她們如何跨入藝術領域，以及她們對於女性在職場上的見解和期望。
Nicole Wright：持之以恆的學習，相信自己專業的價值
自1996年加入佳士得香港，Nicole雖是英國人，卻說著流利的中文與廣東話，這部分得益於母親是上海人，幼時曾短暫居住香港，但最主要的，則是大學畢業後便選擇到香港工作。儘管大學主修中文，但因缺乏實際運用的機會，而當時日語是更受歡迎的亞洲語言，這意味著她在倫敦找到能利用中文的工作機會相當有限，因此選擇香港作為職業發展地。幸運地，儘管沒有藝術史的背景，藉由香港親戚的介紹在一家中國藝術畫廊展開工作。工作經驗讓Nicole意識到藝術領域的多元性和開放性，不僅提升了她的語言能力，也讓她接觸到新的知識和技能。從個人觀察與經驗來看，Nicole認為，即使沒有藝術背景的人也能在藝術產業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尤其是在行政和商業方面，展示了藝術產業提供的廣泛機會。
從瓷器部拍賣策劃開始，也曾組織當代藝術拍賣，Nicole逐步晉升至中國書畫部行政經理，負責為亞洲藝術團隊設定年度銷售目標，並管理成本與人員配置。面對古董藝術收藏的世代更迭挑戰，Nicole指出，儘管許多資深收藏家開始考慮他們收藏的未來，究竟是要出售還是捐贈以作為家族聲譽遺產？但千禧一代的湧入顯示了傳統藝術類別對年輕世代的吸引力。這種趨勢得益於更多的資源和深入瞭解中國文化及歷史的機會，無論是藝術史課程的普及或包含拍賣公司於數位平台積極進行大量推廣與教育。中國陶瓷和藝術品的多樣性和多種價格點，對於有文化或歷史興趣，或尋求投資的年輕人而言，都提供了易於接觸、探索的機會。
面對如何激勵團隊並設定目標？Nicole認為，這始終充滿挑戰，尤其是在佳士得這樣的拍賣公司，不僅需要為權益人創造利潤，還需處理那些已不再生產、獨一無二的藝術品；尤其是這些作品供應有限，往往依賴於藏家的委託，而時間和數量常常不在可控制的範疇。但「我們鼓勵團隊意識到他們專業知識的價值」，這種憑借多年實務積累下來的經驗與知識絕非一蹴可及，經濟起伏與政治狀況是無法控制的外在因素，但佳士得品牌的聲望讓成員的專業知識得到收藏家和新客戶的認可。而為了吸引買家並維持市場活力，部門不斷探索展示藝術品的新方式，無論是主題拍賣或創新的展示方法，目標是利用專業知識、銷售品質和創意包裝來吸引更多客戶，從而激勵團隊達到更高的成就。
將近30年的產業經驗，Nicole如何觀察藝術產業中女性從業者的工作機會和發展變化？Nicole分享到，中國繪畫和藝術品的客戶群確實非常男性主導，在此類別有影響力的女性收藏家或經銷商，大概一隻手就可以數出來。但在佳士得內部，Nicole則看到了公司對女性領導者的支持和認可。實際上，佳士得很多高級領導職位都由女性擔任，無論是中國、台灣還是印尼辦公室的負責人，她們展現的領導技能與男性領導者同樣出色。也因此，儘管產業中看起來是男性主導的，但通過支持和認可女性的專業知識與領導能力，性別差距並非不可逾越。
而擁有三個小孩的Nicole如何平衡事業與家庭？Nicole就其個人經驗表示，這得益於幾個關鍵因素。首先，公司和以往的經理們的支持至關重要，尤其是自己並非本地人，幾乎沒有家庭支援系統，公司為每個孩子出生後提供的足夠休息時間與薪資政策，以及在經歷重要生活事件時得到的全力支持，極大減輕了家庭方面的壓力。此外，香港的環境使得自己能夠雇傭額外的幫助，促使自己得以繼續全職工作並保持在佳士得的角色。然而，面對衝突時，個人直覺的選擇至關重要；區隔工作與家庭時間，找到個人的平衡點，並確保有強大的家庭支持和理解的雇主。
Nicole建議有志於藝術產業發展的女性需要掌握跨學科的技能，必備技能則包括良好的溝通能力、團隊合作精神、商業判斷力及尊重他人。而在藝術界，特別是拍賣行，無論是藝術領域的專家還是商業角色，熱情與專業知識尤為重要。Nicole珍視其團隊的才華、奉獻與熱情，這些特質讓她每天都感到敬畏，也是因為團隊，才能讓她在這行業長期工作。熱情可以驅動動力，即使最初知識有限，持之以恆的學習態度能帶來無限的成長機會。Nicole認為，佳士得和整個藝術產業都為新人提供了廣闊的學習和發展空間，而這正是藝術產業最吸引人的特點之一。
吳勵欣（Lillian Ng）：沒有進步就是退步，自信、自省、熱情、積極
行事果斷、雷厲風行，是同事對Lillian做事風格的描述。具工商管理背景的她原在全球知名精品集團歷峰集團（Richemont）工作，也曾累積市場營銷經驗。2010年加入佳士得，最初負責名錶與洋酒部門，短時間內便建立起部門的基本架構與明確團隊分工，隨後於2012年起開始管理珠寶及名錶部門的日常營運，並於2014年開始擔任亞洲當代藝術部的管理和運作。對藝術始終抱有濃厚興趣的Lillian，經常造訪博物館與畫廊，雖然未曾預料自己會進入藝術行業，但加入佳士得後，在學習各類藝術知識的過程中，對藝術業務的運作模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從而使她對藝術的熱情日益增長。
對於如何帶領與管理部門，Lillian表示加入新部門時，自己的首要任務是了解部門面臨的主要目標與挑戰，無論是需要內部調整、外部拓展，還是引入人才，再根據這些需求進行策略配合。例如在加入亞洲當代藝術部時，該部門市場占比高、業務強勁，需要的是人員重組和結構調整，同時藉此匹配公司的戰略目標。在奢侈品跨部門管理的經驗使她熟悉不同部門間的協作和需求分析，從而能夠有效地加強團隊的整體能力。Lillian也認為，將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是關鍵，這樣的洞察固然有一定天生的敏感度，但也需要通過觀察和實踐來培養。就像專家需要有鑒賞畫作的眼光一樣，Lillian認為在管理和組織結構方面，首先要有一顆能夠識別每個人優勢和待改進之處的心。而這需要耐心，也需要戰略思考能力來發展每個團隊成員的潛力，並相應地進行匹配，讓他們各自發光。與此同時，培訓團隊要有計劃，僅僅是完成任務是不夠的。在管理上，她也偏向宏觀管理。每年初，Lillian都會和團隊討論、協商已完成的事務和明年的目標計畫，儘管過程時而緊張，但在為自己和團隊設定清晰的目標後，就給予團隊一定的自由度來探索和實施，同時確保團隊進展在正確的方向上。對Lillian而言，「如果停止進步，就等於在退步」。因此她總是鼓勵團隊在既有的核心活動與目標外尋求創新，探索未被嘗試的方法與觀點，藉此提升業務和團隊表現，並藉由不同的培訓方案，激勵團隊保持前進的動力和危機感。
從領導奢侈品到管理二十及二十一世紀藝術部，Lillian認為最主要的挑戰是在龐大且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建立一支能夠取勝的強大團隊。內部的多元觀點和高層的融合需要精心磨合，團結的團隊能增強客戶信任，吸引更多業務，而關鍵則在於傾聽和理解每位團隊成員的觀點。Lillian也認為，領導者需要公平對待並關心每一位團隊成員，這是建立信任和推動團隊朝向共同目標的基礎。
對於女性職場天花板的觀察，Lillian認為，相較於其它行業，藝術產業相對開放許多，今日我們不難看見許多有能力的女性在市場中扮演關鍵角色，展現她們出色的表現與創新能力。不過她也認為，女性若要做到這樣的位置，首先需要非常有自信，再者則需要主動積極與努力。「沒有人是天生幸運的，背後都是不斷的努力。」對當代女性而言，這一點至關重要。面對工作與家庭的平衡，Lillian表示自己算是相對沒有太大壓力，先生也非常支持自己追求想做的事，不過仍會在工作與個人生活間做出協調，並清楚劃分優先順序，專注於當下應做的事。重要的是能夠找到適當的平衡，適時地將工作與私生活分開。當然公司的尊重也確實令她更能在兩者之間順利轉換。
對於渴望進入藝術產業的年輕女性，Lillian認為，對藝術的熱情和興趣是留在這個行業的前提。此外，除了自己喜愛的藝術類型，也應廣泛探索不同的藝術形式與領域，擴展視野並激發新的思考方式。學術上的藝術背景固然是一個優勢，但如何轉化這份熱愛為商業機會將是一個挑戰。初入行業時，需要的努力遠超常人，成功往往建立在持續的學習、深入的研究以及專業知識的積累之上。這可能意味著妳需要投資時間和金錢參加不同國家的展覽以自我提升，這也是為何強烈的熱情是不可或缺的。此外，為自己設定清晰的目標，並為達成這些目標制定計劃。對自己有一個長遠的期望，是進入這個行業的重要準則。
金孝映（Michelle Kim）：尋找熱情所在，保持靈活的彈性
出生在外交官家庭，Michelle因為父親的工作自小就在多個國家生活，接觸到多樣的文化和藝術。也因為這樣的成長環境，讓Michelle更能理解如何與不同環境背景的人互動、換位思考。由於父母都是藝術的愛好者與贊助人，使得藝術自然而然地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對Michelle來說，從未想過沒有藝術陪伴的生活，它是熱情所在，也是始終如一的愛好。在投資銀行供職數年後，Michelle希望找到一份既能匹配個人技能又能滿足熱情的工作，而藝術拍賣不僅涉及美麗稀有的藝術品，同時也是一門生意，相當適合自己。過往一直專注於繪畫和藝術品，現在則轉往精品部門，不乏有人問她：藝術是否更有趣？但Michelle認為，雅逸精品是一個快速增長、充滿活力的市場，轉往奢侈品讓自己有機會將在藝術領域的經驗和技能，特別是策展和講故事的能力，應用於奢侈品，從而為更廣泛的潛在收藏家群體策劃銷售和提升奢侈品的吸引力，自己也因此發展出對古董珠寶與獨立製錶品牌的熱愛與認識。保持彈性的態度面對變化，是Michelle認為平衡工作和家庭的不二法門，也是面對多樣性格、背景人物的拍賣行工作需要的特質。
從金融業進入藝術產業，Michelle說自己是從一個大約80%是男性的產業進入一個大約80%是女性的行業，但無論在哪個產業，作為女性，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優勢與特性，區分、利用自己的特質。以拍賣行來說，因為拍賣不僅僅是關於銷售，商業判斷、數字之外，如客戶溝通、內部合作、精細的目錄製作、營銷合作和支付解決方案等，是許多不同事物的結合。「我認為女性在這些方面往往表現得更好，她們更擅於多工處理。我的工作需要與不同人、不同利益相關者合作，必須考慮更長遠的影響，平衡不同的事情。對我來說，我覺得作爲一個女性在拍賣或藝術行業工作非常棒！因爲妳必須始終成爲一個全面發展的人，時刻注意周圍的環境。」
談到「女性力量」，Michelle認為自己很幸運，見到家族中許多女性長輩在家庭、事業和愛好中找到平衡，她們的成就都遠超東亞傳統對女性的期待。但隨著自己有了家庭，確實也意識到這需要額外的努力。但無論是否有家庭，Michelle認為人都必須要學會平衡。何時以家人優先？何時專注於工作？世事沒有完美，只能盡可能調整優先次序，必要時也要敢於放手。自己工作中最大的挑戰也在於平衡。每天都有許多不同的事情，必須在不同因素、動態、利益和同事間取得平衡、做出決策，獲得對客戶和佳士得最佳的結果。如何面對挑戰性的決策？Michelle認為一個重要的方法是考慮長期影響，自己會嘗試想象基於此一決策在接下來至少三個月內所有可能的情景和結果，這將使得決策過程變得更為清晰。
當被問及對有志在事業上更上層樓的年輕女性的建議時，Michelle強調在迅速變化的世界中保持多才多藝和靈活調整的重要性，最重要的是：追隨自己的熱情。她提到，人們在工作上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如果不熱愛自己的工作，面對不斷變化的挑戰和困難將更難取得成功。因此，她建議花點時間探索自己的熱情然後保持開放和靈活的態度。她也分享自己曾經迷惘的經歷，為了尋找熱情所在，她做過10個實習，除了在公關公司、新創與政府機構外，投資銀行就做過7個，包括併購、股票研究、銷售、後勤等不同部門，藉由不斷探索尋找答案。因此她鼓勵年輕人趁著可以承擔嘗試時勇敢冒險，起初的工作或許令人感到迷惘，然而一旦發現自己真正熱衷的事業，生活就會變得更美好。
朱貽安（Yian Chu）( 131篇 )大學學習西班牙文，後修讀中國藝術史，有感於前生應流有鬥牛士的血液，遂復研習拉丁美洲現代藝術。誤打誤撞進入藝術市場，從事當代藝術編輯工作。曾任《典藏投資》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企劃主編，現為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