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的音樂,最為人知的是法朵(Fado)。我想像澳門最適合唱法朵的地方,是風順堂區。
澳門的社區,是以教堂作分,聖老愣佐堂區 (Freguesia de São Lourenço)被坊間稱為風順堂。教堂看得見港口與大海,有說是祈求風調雨順之意,也有說是往年居民出海前,會在這個教堂祈禱一路平安順風,因而得名。
法朵呀,常常是悲傷的音樂,講著情人駛向大海,愛人在陸地等待的歌曲。營造法朵鄉愁的意象,其實海洋的子民都很熟悉,港口呀海鷗呀什麼⋯⋯但在兒童文學裡頭,這種情感怎麼陳述?
有一個小男孩,在海邊和「海的女孩」相遇。女孩成長在海裡,不知道陸地的事物,於是他們交換了彼此的人生風景。男孩跟她說起,陸地上,有「玫瑰」有「火」,葡萄與酒。「海的女孩說:『陸地上的東西很奇特,跟大海中的沒有不一樣。大海應有怪物和危險,但美麗的事物是令人愉悅的。在陸地上,美麗的事物中卻有悲傷。』」男孩說,這是因為思念的緣故,「海的女孩」問他什麼是思念。男孩說:「思念就是我們喜歡的東西離開之際留給我們的悲傷。」
光是這一段,就非常精確地說到人在面對陸地與海洋的兩種視角。向海的世界,美麗、令人愉悅;悲傷,則是來自陸地的掛念⋯⋯它們也是詩歌與音樂的鄉愁意象:對海感到悲傷,是因為陸地的牽掛,它有焦點、有對象、有中心。海的視野,則是去中心的,危險與美麗,各自獨立。
這是在東方葡萄牙學會(IPOR – Instituto Português do Oriente) 的書市集——字母書展(Mercado das Letrinhas),學會的庇山耶圖書館與葡文書店都有選放的作品《海的女孩》,是索菲婭·安德森(Sophia de Melo Breyner Andresen)第一個兒童文學故事,她作品滋養葡語社群孩童詩歌心靈甚深,唯沒多少兒童文學作品有中譯出版。
收到IPOR今年閱讀節邀請,我們在學會那座以象徵主義詩人庇山耶(Camilo Pessanha)為名的圖書館合辦書市集,由館方、葡文書局(Livraria Portuguesa)、井井三一,共同選出大海(O Mar) 的兒童文學作品。正好有機會,觀察澳門中葡語社群海洋關懷視角的異同。
「海洋即葡萄牙」
葡文書店的海洋選書中,有大量歷史繪本。一來或許它同時兼為澳門葡語教育類型書店之故,在這些大航海的歷史作品中,透露出「海洋就是葡萄牙」的訊息,王權時代的故事,自國家的開始(亞豐素國王建立王權)到末代國王與王儲被暗殺的那天。
這段故事,當然不可能缺少詩人賈梅士的史詩《葡國魂》(或翻譯成《盧濟塔尼亞人之歌》),那麼大部史詩,葡文書店直選由視覺藝術家荷西·魯伊 (José Ruy)改編的的圖像小說給青少年與成年讀者。
「此刻的大海,人類締結的海」
隨著大航海史的過去,在這個海洋選書裡,中葡語社群會如何和孩子一起建構「現代」海洋的模樣?
第一個部分,藉由書,展開不同社群、不同孩子有關「自由」的對話。
葡萄牙與澳門慶祝的「自由日」,是四月25日,殖民地瓦解的前一刻。井井三一選了《三球毛線,編織自由》(小魯文化出版),背景就是葡萄牙反對極右革命的前夕,孩子們跟家人流亡到極左的斯洛伐克,以及《拼布被:一個用布拼起來的故事》(阿布拉出版),葡文書店除了放《明日之書:這就是獨裁》的葡語版,亦放了《拼布被》原版”A Manta, Uma Historia aos Quadradinhos,”( Isabel Minhós Martins, Yara Kono, Planeta Tangerina ),都是出自河野雅拉之手,在談及動盪時代的時候,這兩本作品都有種遠觀的視角,例如《拼布被》說故事的是外婆,孩子們必須透過幾塊布來連繫記憶中的親人,他們可能是參與非洲戰爭的舅公、可能是康乃馨革命前夕被抓走的阿姨。就像《拼布被》的外婆每次的開頭都說「喔,那一塊沒有故事啦⋯」或是《三球毛線,編織自由》母親們的棒針,在在任何地點、任何時代,康乃馨革命的「溫柔精神」被延續,這些作品都沒有任何政治字眼,讓讀者有空間去擺放歷史記憶的各種矛盾情感、讓孩子們有餘地去「完成自己的故事」。
在關於海洋史的部分,在井井選了中文版《戰爭》(大塊文化),葡文書店選的是其文字作者談歷史的兒童作品。和插畫家兒子合作《戰爭》作者José Jorge Letria,為小讀者所認識的不只是詩,他長年寫作與葡萄牙歷史有關的兒童文本,有的甚至被拿來製作成網路課程的動畫。這些選書內容,大抵得知《戰爭》裡的歷史感從何而來,此書亦是作者對他那麼久以來為兒童書寫歷史,共同對歷史榮光的詰問。
第二部份,現在即未來,由環境信念所締結的大海
康乃馨革命之後,原來殖民貿易的海洋觀瓦解,轉變成不同葡語文化主體的海洋聯繫。在這批選書中,環境信念所締結的大海,變成思考人類未來的對話。
基於對「本地」的認識與發聲,我們選擇了香港海豚保育學會的臨近海域野生白海豚的調查《海豚三十——聽豚說故事》,以及動物圈養議題的繪本《紅月亮》,作為環境保育的生態閱讀,同時選了柯金源導演的《我們的島:臺灣三十年環境變遷全紀錄》。這都是澳門孩子們熟悉的海域。關於海洋廢棄物議題的閱讀,選了葡萄牙作者在2020年拉加茲知識類繪本大獎得獎作品《海洋塑膠:一個入侵物種》(「浪花朵朵」出版系列,與浙江教育大學出版社合作簡體中文版)
葡文書局選了大量的自然繪本(昆蟲、動物、生態史主題與圖鑒),繪本上的選書,有詩意繪本紐約畫家Cindy Derby的《在世界裡頭》(書名暫譯),還有談及海洋資源現狀的《故事外的魚》(書名暫譯),「思考未來」是一個選書方向。
(內頁相片來自出版社Pato Lógico)
故事從尋到失蹤的魚開始⋯⋯
小孩住在一個海港村落,他的爺爺是個船長,孩子長大之後,也想要做跟大海有關的事情。但是他知道,他長大之後的海,將會是一個沒有魚的海了⋯⋯這本書的奇特,是他的受眾非常清楚,就是要讀給我們這一代人聽,裡頭小男孩說:「小孩做錯事情,會被處罰,可是大人對我們做了不好的事情,卻不一定⋯⋯」本書是出版社Pato Lógico(鴨子邏輯)在和iglo(一個冷凍食品品牌)參與了一項海洋魚類資源調查之後,產生了出版這個作品的想法。兩位作者整理個人的家族與海洋記憶,讓它們變成一個這本作品的重要情感。
兒童是因希望而活下去的生命,關於未來的討論,孩子們知道自己有能力去做到些什麼,是對他們切身重要之事。自烏俄戰爭以來,澳門葡語社群孩子們討論的事情,除了「為什麼今日國家之間居然還以戰爭作為解決事物的方式」,也發出了「我們長大以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的質問。
2022年4月16日,葡萄牙大報《領航報》兒童版(“Guia——Criança”)用一位作者、一本書,解答這個問題,他是奧利佛・傑法的《創造我們的未來》:
「我們要打造一艘最堅固的船,不會裂開,也不沈沒。」
「我們要蓋一間小屋,在你失去一切的時候,有地方可以去。帶著你最心愛的東西,和我們之前存下來的愛放在一起。當日子不好過,什麼都不對的時候,我想我們也許用得上。」
延伸閱讀:
林香君(川井深一、大香)。出生高雄。2015年開始,於澳門望德堂區經營井井三一繪本書屋。現嘗試與孩子在街市、村落、社區、海洋或山林進行教學現場實踐。「從澳門開始的繪本寶物聚」專欄是因為井井三一是澳門的繪本書店,想知道這個城市的文化聯繫是什麼,所以店主川井深一做了在地和海外(葡萄牙、台灣或其他)有書的見學,在此記錄與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