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曾經邊笑著說,自己像是《魔法公主》的魔崇神一樣「我有時候會覺得被憤怒逼得好像從身體的毛孔裡,只要有孔的地方就會冒出黑色黏稠的東西,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那樣。我曾經有過這種變得凶暴的瞬間,但卻不曉得為什麼這種怒氣會突然湧現」(《折》,第六十二頁)。
我不認為每個人都會有那麼漆黑的怒意。
這個人總是在對人類的愚蠢發怒。不只是他人的愚昧,他對自己的愚昧也是怒不可遏。這個人的著作和訪談,都和吉卜力電影給人的溫柔、溫暖的印象差異甚鉅。孩子們若是讀了那些內容,一定會被這個巨大的差異嚇一跳而深受打擊。
在這樣的世界裡,孩子們要怎麼生存下去才好呢?這是宮崎最根本的疑問。 但是,正因如此,宮崎才會一直這樣講:「我想創作自己小時候真正想看的動畫電影,吉卜力工作室會持續地為孩子們創作動畫電影。」
這些電影並不只是像《熊貓家族》或《龍貓》這種很明顯就是「孩子取向」的作品。他說甚至像普遍被認為非常灰暗、暴力、「難懂」的《魔法公主》這樣的作品才是「最想讓小學生看的電影」。《神隱少女》是給和千尋同樣年紀(十歲)的女生看的電影,《崖上的波妞》的企劃書,竟然寫「對象:幼兒以及所有的人」。
宮崎經常提到自己一貫的主張是一定要將日本的教育整個改變。他認為應該要從小學教育、或是從幼稚園、托兒所開始徹底改革。我們「在教文字或是分數之前,都忘了告訴孩子們,人類要生存下去時不得不知道的事情」、「在幼稚園除了教寫字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教」(《出》,第二十四~二十五頁),「雖然要得到答案不太容易,但若是可以的話我想要來個大實驗。反正至今的教育都失敗了再實驗一下也無妨吧(笑)。很希望能從幼稚園、托兒所和小學開始改造,讓學校變成小孩子們最喜歡的地方。」(《折》,第一八五頁)。
他也並非說得好像跟自己無關似的。事實上,宮崎也拿自己開刀。動畫和遊戲這種「天花亂墜講了一堆然後為了賺錢而把孩子們當成目標的生意」,就算用法律來規範也不為過,畢竟這世界上充斥著這麼多毫無價值的動畫實在是太奇怪了,減少動畫的數量反而是「把孩子們當成生物,讓他們打起精神」的必要作法(《折》,第一九五頁)。他還說過「不該讓未滿三歲的孩子看電視」這樣的言論。
我認為所謂的「小時候」,並不是為了大人而存在的,而是為了「小時候」而存在的,是為了讓孩子體驗只有在兒時才能體驗到的事情而存在的。童年的五分鐘體驗勝過大人一年的體驗喔。心靈的創傷(Trauma)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造成,那個時期整個社會是如何費盡心力,讓孩子們無論如何都能無憂無慮地生存下來。(《出》,第十五頁)
宮崎駿內心這種迫切的情感究竟是什麼?
這個人所說的「為了孩子們的作品」,是不管大人或小孩來看都會覺得精采的作品嗎?還是只要從小孩眼裡看來覺得好看的作品,對大人來說才是真的很棒呢!不對,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宮崎駿這個人應該是個很直白、毫不保留、認真地為孩子們創作電影,創作專屬於孩子們的動畫電影不是嗎?他應該早就拋棄大人的理性與感性,創作只有孩子們的感性和智慧才適合看的動畫,只有孩子們才真正有資格看的內容。
換句話說,這個人心裡有著對於孩子們過多的思考和期望,有著激烈的悔恨情緒。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充滿著愚蠢、殘酷而悲慘的暴力。而且,那些想要讓世界更良善,想要讓世界回到正軌的努力,讓世界整體的狀況變得更糟。大人們已經沒救了。那也沒辦法,是自做自受。可是,為何什麼也沒做的孩子們非得要生在這個世界不可呢?他們不斷地被生在這樣的世界裡。 怎麼想也想不透。實在不可原諒。這個時代面臨的問題,像是持續低音這種伴奏一樣,我認為孩子們在本能上是有察覺到的。他們覺得自己是不被祝福的,或是明明已經像是在抽鬼牌那樣坐立難安,但大人們卻完全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折》,第三十頁)
孩子和大人之間這種絕對的切割,就是宮崎駿這個人將情感上的怒意,投射成了倫理上的怒意。
因此,為了要讓孩子們擁有可以在這個世界中不斷爬起來勇往直前的力量,由內在勃發出來的「力量」,就一定要教育孩子們的靈魂。不是要教導孩子學習大人社會中必備的知識、能力或善惡,而是當前最根本的東西──生存能力。換句話說,就是以生命為目標的教育(《回顧青春的日子》、《折》)。
而且,要趁孩子們還很貼近自然之力、眾神之力的時候。 那是大人的責任,也是義務不是嗎?這個意涵的「生命教育」,在普通的中小學是做不到的。那該怎麼做?例如:透過動畫的力量。吉卜力所製作的,是必須具有這層意涵的「為了孩子們的動畫」。
延伸閱讀|要做給「那個孩子」的動畫:對宮崎駿而言動畫是什麼──吉卜力成立之前的歷史
身為一個對孩子們是絕對加害者的自覺,直接轉變成對於孩子們絕對的愛。孩子們的存在,看起來就像是在最後關頭,將宮崎駿這個人內在的暴力衝動(漆黑的怒意)急煞而止的煞車。 當然那裡面存在著令人毛骨悚然、不祥、險惡的成分,混雜著過多的愛與暴力,因而非常危險。但也可以說就是因為這種幾近危險的欲望,才讓宮崎駿成為了宮崎駿。「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狂人日記》,魯迅,竹內好譯日文版竹內好譯)。只有從「孩子們」的立場,才能將真正的孩子們解救出來。他好像是在說:「孩子們啊,拜託了,只有你們才能成為真正的孩子。」不過……就是這種時候,宮崎駿倫理上的怒意,才會咻的一聲被釋放到別的次元裡去。在這一點上,這也是在孩子們的身旁時才會有的轉變。
其實「不可以對孩子說出絕望的話」。面對孩子的問題時,我們不能講這種話。不管平常口沫橫飛說了滿口虛無主義和頹廢主義的話,見到眼前的孩子時,心裡「不想說出這些孩子們被生下來都是枉然」的心情非常強烈。(《通往書本之門》,第一六三~一六四頁)
覺得如何呢?
這麼一來,該怎麼活下去呢?只好不斷地生孩子了啊。人只有在為孩子操煩和為病所苦的時候,才能體會到要活下去這件事。所以這陣子我在參加婚禮的時候,都只會說「要生很多孩子喔」。因為想太遠的事情是沒有用的,多想無益。但人類就是這種生物。所以如果要我選的話,去操煩孩子的事情還比較好。(《出》,第二〇三頁)
我不禁察覺到「究竟誰才有資格去教導孩子一些什麼呢?」的這種無力感。就像猶巴被身為弟子的少女娜烏西卡教導世界的秘密,朵拉被巴茲清澈的眼神震懾到的時候,感受菲兒純真的愛而振作的波魯克,藤本從五歲的波妞和宗介身上重新學習到自然的偉大。 宮崎的動畫世界,充滿了圍繞著那樣的世界打轉的光景。
本來打算要教孩子們生命的意義,結果反倒被孩子們更深刻地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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