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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聽途說】韓志勳與舊中環——殖民地景上的現代藝術

【道聽途說】韓志勳與舊中環——殖民地景上的現代藝術

2019年2月24日,中元畫會成員韓志勳,以96歲高齡逝世。「光的故事:韓志勳」展覽在亞洲協會香港中心(Asia Society)舉行,韓先生就像他畫裡經常出現的圓一樣,在變幻之中踏進永恆。
2019年2月24日,中元畫會成員韓志勳,以96歲高齡逝世。
等不及在亞洲協會香港中心(Asia Society)舉行的回顧展開幕,韓先生就像他畫裡經常出現的圓一樣,在變幻之中踏進永恆。
「光的故事:韓志勳」展覽現場。(亞洲協會香港中心提供)
作為連後輩都攀不上的作者,我是因為編輯韓志勳的口述史而結緣。由歷史學者陸鴻基(1946-2016)訪問及整理,不單講述韓志勳的藝術生命,更從1920年代的香港社會、抗戰逃難、戰後現代化、火紅的1960年代,談到九七前的移民潮,儼然是香港社會及文化的寫照。經過漫長的史實搜證與沉澱細味,遂決定以「殖民地的現代藝術」為書題。真是感激兩位前輩容我大膽詮釋。
為什麼要把殖民地與現代藝術相題並論?
「光的故事:韓志勳」展覽昨天開幕,赴酒會前,我特地跑到中環怡和大廈。安靜地把韓先生的「宇緣」系列再看一遍。這四件大畫作,分別以風、雲、雷、雨為題,既是韓氏一貫對宇宙生化的探索,也是大廈臨近海濱,水氣雲煙的寫照。而這系列作品,在這幢摩天大廈的大堂裡,一掛便是30年,仍然歷久常新。
《火浴》雖然看似抽象,卻是韓志勳韓氏的自傳式作品。把自己的肖像、相片和文字,以絲印方式加以拼湊,再用油彩繪畫。韓志勳《火浴》,油彩、塑膠彩及絲印布本,三聯畫,132.1×396.3cm,1968。(香港藝術館藏,亞洲協會香港中心提供)
殖民地景
怡和大廈原名康樂大廈,建於1974年,是1960年代大規模填海工程後的產物。中環原來沿干諾道(註)展開的海岸線,隨這次工程大幅北移。一系列的現代建築,包括大會堂、天星碼頭、郵政總局、添馬艦海軍基地、信德中心和交易廣場等,把德輔道中的告羅士打行、太子大廈、舊郵政總局等英式老建築遮蔽。康樂大廈作為香港第一幢摩天大廈,在1960年代曾是亞洲最高的建築物,不單把殖民地海港的風景變得現代化,也更新了香港人對自身的理解。筆者生於1970年代——「哪一幢是香港最高的大廈?」是當時小學生常識比賽一定會出現的問題。
韓志勳位於今怡和大廈的四幅「宇緣」系列作品之一《冷雨》和二《熾風》,仍然與我們為伴。(梁寶山提供)
老帝國戰後疲態畢露,管治殖民地的方式也變得更為「實際」。康樂大廈之命名,亦以巧妙的方法減低殖民地色彩。這個由摩天大廈、公共設施、交通基礎建設和文化場館圍繞而成的廣場,正是休憩(相對於工作)空間的體現——大樹、長凳、水池與洗手間,均24小時供市民享用。康樂(recreation),亦是在這個時候成為了市政局除「潔淨」(sanity)之外最重要的職能。廣場以康樂為名,在上面的大廈也順理成章成為康樂大廈。我常認為,要讀懂香港,一定要用兩文三語。細心察看,康樂廣場的英文名稱Connaught Place,則仍是干諾道的延伸。化干諾為康樂,取其諧音,殖民地色彩隱而不宣。
 
韓志勳《無題04、13、 14、 05》,寶麗來照片,10.4×8.4cm,1983。(香港文化博物館館藏,刺點畫廊及香港文化博物館提供)
韓志勳(右)在1956-1972年間任職郵務監督。填海後的第三代郵政總局,正好就在康樂大廈對面。(蔡仞姿女士提供)
樓高52層的康樂大廈,出自日裔加籍建築師木一下(James Kinoshita)手筆,以方正造型和密集的圓窗而成為地標。當然亦可以天圓地方、或什麼月洞門來穿鑿附會,說它中西合壁。不過小時它給我的聯想,卻是摩登女郎身上的波點花布。要為現代化大樓配上裝飾品,應該選擇什麼的風格?匯豐銀行總行重建後,由古典一步躍進後現代,原來守門的一對銅獅子,正好拼湊出一幅時空錯亂的風景。但國際風格的建築,似乎就只有抽像藝術較為適合吧。先於韓志勳落戶大廈的作品,是英國現代雕塑家享利.摩爾(Henry Moore)的《雙環》(1977年豎立)。雙環在變形之中保持平衡,是摩爾的標誌性風格。圓形中空的意像,不單與大廈的窗戶遙相呼應,穿透的空間,亦與廣場周遭幾何造型的建築物產生視覺互動。
康樂廣場的英文名稱Connaught Place,門口矗立著英國現代雕塑家享利.摩爾(Henry Moore)的作品《雙環》。(CC BY 3.0)
失落的主體性
韓氏參與其中的現代文學美術會,與台灣文壇和畫壇過從甚密,尤其是與東方畫會和五月畫會。兩岸雖然同受美國的現代主義潮流影響,但命運卻各有不同。如果台灣一邊的困境,是在於使西方的標準絕對化,淡化了其原來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那麼,在香港則更添上殖民地的桎梏。現代主義雖然召喚起藝術家強烈的自我意識,卻又同時被各種「實際」的理由所抑制。中元畫會雖然早在1960年代已經雄據畫壇,現代藝術亦在1970年代成為官方大力推動的藝術風格。但國際性的展示,卻未能通過殖民地政府這一關。兩樁與政治有關的憾事,令韓氏晚年仍舊耿耿於懷。一為受「日本仔」侵華中斷的學業和青春,另一則為無緣於1971年的巴西聖保羅雙年展(Sao Paulo Art Biennial)。因為通過英國聯邦轉達的邀請一直被博物館館長擱置,韓氏雖然輾轉獲得了巴西方面的直接聯繫,並寄名「台灣的中國畫家」身分參展,但到最後卻因未能通關而絕緣於國際藝壇。
後記:於2008年出版的《殖民地的現代藝術──韓志勲千禧自述》,作者陸鴻基及口述史主人翁均相繼逝世。作為編者,正努力尋求把著作開放版權,方便其他研究者使用。
韓志勳《空相》,布本塑膠彩及拼貼,103.5×103.5cm,1996。(藝術家藏,亞洲協會香港中心提供)
「光的故事:韓志勳」展覽現場。(亞洲協會香港中心提供)
註 干諾道是以維多利亞女王三子阿瑟王子干諾公爵(Prince Arthur, Duke of Connaught & Strathearn, 1850-1942) 名命。1889年殖民地政府於中環填海,適值王子於1890年訪港,遂以此名命。
梁寶山( 17篇 )

關注藝術生態、城市空間及文化政治等議題。曾為「Para / Site 藝術空間」、「獨立媒體(香港)」、「伙炭」及「文化監察」成員;現為藝評組織Art Appraisal Club成員。近年致力研究藝術勞動,獲香港中文大學博士學位。新著《我愛Art Basel──論盡藝術與資本》大獲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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