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凡爾賽宮擅長以「與法國傳統對立」的爭議性帶來多重論辯，一年一期地邀請諸位世界重量級的當代藝術家參展，如傑夫．昆斯（Jeff Koons）、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瓊安娜．瓦思康絲勒（Joana Vasconcelos）等人，每場展覽皆曾掀起法國藝文界不小的轟動。今年6月，凡爾賽宮邀請了頗負盛名的印裔英籍藝術家─卡普爾（Anish Kapoor）於凡爾賽宮內部花園以及外部的網球博物館中設置六件大型裝置作品。由於藝術家本人在開展前的記者會中將其中一件作品《骯髒的角落》（Dirty Corner）暱稱為「王后的陰道」，引起軒然大波，更引來極右派、保守主義者以及女性主義者的憤怒抗議，藝術品更在開展後三次遭到不明人士破壞，成為凡爾賽宮歷年來最戲劇化的一場意識形態的爭鬥。
卡普爾《C-曲線》（C-Curve）、《天空之鏡》（Sky Mirror）．2015。運用不鏽鋼拋光的手法的雕塑鏡是卡普爾的系列名作。藝術家將兩面鏡子放置花園入口反射大片花園，塑造出地上的「太陽」，與路易十四相互呼應。
在法國，看似開放的守舊民族？
究竟是什麼樣的藝術品可以讓法國部分民眾如此憤怒？首先我們要先認知到法國的歷史。
位於巴黎近郊，78省─凡爾賽政府區，是過去的權貴中心，至今仍有許多貴族的後裔居住於此。在1789年法國大革命之前，這個國家一直在天主教與路易家族王權的政教合一統治下，人們更稱法國為「教會的長女」（fille ainee de l'Eglise），至今仍是一個以天主教為基準的國家。即便希望回到君權統治時期的人們已不復存在，但是守舊與保守黨的人士仍占有大部分的意見，而他們對於性議題的反彈程度更是可想而知。雖然表面上不明顯，但背地裡他們仍多存有很大的種族歧視、更甚而帶有法西斯主義的成分。
卡普爾來自母親的猶太人血統成為他被輕蔑的原因之一。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卡普爾作品中的不確定性引起了詮釋的空間。長達60米，重達幾千噸的鋼質喇叭狀長管雕塑象徵著「撲朔迷離」的雙重性器官──男性的陰莖／女性的陰道，這樣巨大的生殖器官被放置在阿波羅水池前，同時位於凡爾賽花園的正中心，挑釁意味十足，亦導致諷刺凡爾賽宮淪為情趣用品店等戲謔言論的出現。
卡普爾《射擊》（Shooting）．2015。藝術家於凡爾賽宮的網球場博物館內擺放著名的射擊系列作品，同時也是其首次於法國展出此作。卡普爾使用沉重的加農炮射出濃稠的紅臘塊，欲藉此討論了戰爭、佛洛伊德的心理劇以及人在自身定為的過程中存在的印記與暴力。
一場精心策畫的鬧劇？
事實上，《骯髒的角落》並非凡爾賽宮首次展出與性議題有關的作品，但卻是首次受到如此極端的攻擊與破壞之作。除了造型上的聯想之外，另有兩點問題引發爭議：首先，雖作品原名為「Dirty Corner」，然而藝術家卻在記者會上親口說出「掌有權利的皇后的陰道」之語，乃為本次激怒部分民眾的主要原因。保守勢力更譴責「王后的陰道」完全是給法國歷史與瑪麗．安東尼皇后（Marie Antoinette）汙名化。出身國民陣線黨派，Beziers市的市長Robert Menard更在其推特帳戶表示：「當代藝術持續醜化我們的遺產」。此外，藝術家隨後又改口宣稱並無出此言，更加使他成為眾矢之的。
挑釁的造型，前後不一的言論，也使得眾多媒體認為藝術家在自我炒作。《費加洛報》記者Christian Combaz便撰文指出不明白為何法國納稅人花費一堆錢（傳聞此展達數百萬歐元）去製造一場混亂？並認為這些僅是藝術家、贊助商和畫廊老闆們之間的金錢遊戲，展覽則淪為他們借機炒作的工具。
第一次的祕密破壞行動於開展幾天後發生。6月17日，不知名人士以黃色油漆潑灑《骯髒的角落》，造成該作品不可逆的破壞。藝術家本人即刻針對此次破壞行動發出聲明：「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骯髒的角落》是一件藝術化的暴力作品……藝術中可以用暴力去批判，甚至完全扭轉前幾代人的傳統，然而它在本質上是一種具有再生性的創造行為。」暴力在於試圖消滅對立的思想，創造更能超越藝術語言本身。卡普爾以此駁斥，並指責那些過於激烈的批評行為是一種政治的恐怖主義表現。更在其他訪談中諷刺法國對於贊助展覽計畫上的吝嗇態度，說明無論過去在大皇宮乃至本次於凡爾賽宮的展覽，藝術家都需自行負責籌備大部分的資金。無論辯論正反結果如何，藝術家在凡爾賽宮的展覽，確實製造了熱議的話題與響應，而我們將試圖憑藉幾個事件與辯論跡象推敲展覽真實的形象。
卡普爾《單細胞罕見生物的斷面預體》（Sectional Body Preparing for Monadic Singularity）．2015。卡普爾在花園一處由小灌木圍繞的角落中放置一件大型裝置：黑色空心立方體的內部，由交錯的紅色喇叭狀物延伸至週邊，並形成兩個性隱晦的雙開口。再次呼應主題「骯髒的角落」，欲表達這個地方的放肆、優柔寡斷以及不明確的內在性。
三次憤怒，兩敗俱傷？
正當觀眾以為爭論議題將逐漸退去，沒想到作品卻在9月6日遭受第二次更嚴重的破壞，不知名的抗議人士於夜間入侵凡爾賽花園，並在《骯髒的角落》上以白色噴漆留下了數句諸如：「Francais, je vous ai montre la voie, Amour sacre de la patrie, La sainte Russie a compris, la Chine eternelle renait, et la France???」、「A Versailles le Christ est roi」、「Le deuxieme viol de la nation francaise par l’activisme juif deviant」等帶有強烈法西斯主義的標語。總體來說，破壞者自詡為神的使者，使用傳教的口吻攻擊這件作品離經叛道。除此之外，更有多句針對藝術家的猶太身分做出攻擊，並指涉他們是魔鬼的化身。這些言論已超過了藝術範疇，宗教成為新納粹主義的藉口。
紛爭尚未平息，該作竟緊接著又在9月10日當晚受到第三次破壞，塗鴉者於該作品側面以粉紅色噴漆寫著「Respect art AS u trust God」。接連三次針對作品的嚴重破壞行為使得卡普爾與其在歐洲的代理畫廊Kamel Mennour聯合發表聲明，希望法國政府保護他的作品，更希望不要讓仇恨與暴力蔓延。「究竟法國怎麼了？她還是那個1968年的法國嗎？」藝術家拋出質問。法國總統歐蘭德（Francois Hollande）立刻回應這是法國社會的連帶責任，而文化部部長Fleur Pellerin亦在推特上譴責這是一個卑劣到難以指名的退化行為。
引發爭議的《骯髒的角落》，三次遭到抗議人士的噴漆與塗鴉。（凡爾賽宮提供）
藝術文化的本質？
這一次次的破壞，使得藝術的本質再度被探討。藝術不再僅是美的表現，也是反應社會，刺激社會成長的動力，當代藝術尤其如此。《衛報》記者Michele Hanson認為關於陰道的聯想已經過時了，當代藝術作品不應該只有「陰道等於骯髒」的意義。此外，哲學家Fabienne Brugere在接受《解放報》訪問時表示，這次的展覽涉及權利、領土以及性等議題，《骯髒的角落》如果在其他地方展出不會造成相同的效果，只有在凡爾賽宮，藉由瑪麗皇后以享樂、歡愉聞名的形象，作品才能完整表達對歷史的反思。
事實上，議題尖銳性高的當代藝術家，如同昆斯、麥卡錫、村上隆等人與法國博物館合作時總是引起巨大爭議。法國社會有部分群體在思想上較為凝固，往往忽略一件事物能擁有多重解讀的路徑。藝術反映真實的角色被當代藝術市場的活躍掩蓋，使得人們忘記作品本身的價值。也因此，卡普爾更希望能透過自己的創作，揭露凡爾賽宮嚴謹端莊的設計背後所隱藏的混亂世界。只是此次誰都沒料到，這件的作品竟會對部分法國人的價值觀帶來如此劇烈的衝擊，並為社會帶來更多的反思，不論背後的真相如何，他都再次詮釋一位當代藝術家所應有的身分。
卡普爾《下降漩渦》（Descension）．2015。此番卡普爾將他的室內漩渦移至凡爾賽的花園內，持續不斷探索藝術的無形深度。斑駁的黑水與泡沫的漩渦，將凡爾賽宮帶入一個原始混沌的衝擊之中。
黃九蓁( 8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