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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玫瑰與束之高閣的歷史,Tina Keng Gallery: Masters ──盡藏華人現代藝術史

槍、玫瑰與束之高閣的歷史,Tina Keng Gallery: Masters ──盡藏華人現代藝術史

看盡藝壇、浮華世界的百態與悲喜劇,有著擁槍爭霸國際畫廊版圖的豪氣,也有著曠野玫瑰轉身後的淚水。

1月的臺北,各家頂級畫廊因「臺北當代藝博會」(TAIPEI DANGDAI)的舉辦,多了份浮華、洋派的派對氣氛。毫無懸念的,在耿畫廊的簡約氣派的主場,精心安排臺北餐飲品牌主廚與精緻的花藝布置,烘托出畫廊的暖場之夜。過去臺灣畫廊主總在國際大城市間奔波參與藝博會,但藉由臺北當代,臺灣畫廊主可以站穩、敞開自家畫廊的主場迎賓,而「耿畫廊」始終是業內向國際人士導覽,這座臺北城畫廊風景中的極致代表之一。

耿畫廊負責人耿桂英。(耿畫廊提供)

耿畫廊被加持的桂冠,始終不是自己頒給自己,而是從周邊人士的互動中所象徵出來的。舉凡重量級的藝術家想在哪間畫廊安放自己的個展,到具實驗與學術性格的策展人最期待在哪間商業畫廊實踐策展計畫,或是收藏家最信任哪間畫廊所指引的品味等,這些被面面俱到投射的「肯定」,成就了「耿畫廊」品牌的口碑。

這間乍看由精緻品味堆砌的畫廊,也為負責人耿桂英製造了尊貴的距離感。人們總會在開幕現場看著耿姊俐落的衣著與髮型,一會兒熟稔的招呼藝術家與藏家;一會雙手叉在胸前環視整個展場。她的雙眼似乎總看穿了每個人上前攀談的目的,因為看盡了人生起伏與盛衰,她總有一種豪氣的雍容,然詢問她投身到畫廊產業30餘載所求為何,她暖笑著「我最感興趣的始終是歷史」。

「默化:朱沅芷.朱禮銀雙人展」展覽現場。(耿畫廊提供)

歷史的刻痕

「為歷史而來」成為臺灣這間最具指標畫廊的底蘊,然而對歷史的追求卻像無從選擇的刻痕般,烙印在耿桂英的骨子裡。尤其當她領著畫廊征戰了國際大小戰役,更領悟「當你走得越前面,回過頭看,你越會體認到歷史、淵源的重要。」具外省人身分的她,因為1949年長輩隨國民政府遷臺後,認知裡這道海峽畫開了故鄉與新世界的區別,更繼承了長輩們口中對中國厚重的鄉愁。因為歷史造就無從選擇的離散,也讓她對於大時代下所影響的藝術現像特別敏感、入眼,她尤其關注華人藝術家在歐美、中國、臺灣等地面對現代主義的差異表現,也對比較兩岸同時代差異藝術現象特別感興趣。

她講述對於華人現代藝術的在意之情,她始終認為臺灣保留了華人最好的現代藝術作品,臺灣是能親眼看到這一段歷史最清晰的地域。為何我們總提西洋現代美術史,但包括趙無極、吳大羽、常玉、朱沅芷等人,當時這些華人藝術家都是直接在風起雲湧藝術浪潮的現場,在巴黎、紐約等城市親炙這些文化、藝術思考的衝擊。「我們總只談西洋的現代藝術史,但亞洲的現代藝術史、華人的現代藝術史這塊卻不常被完整談起。」

「Tina Keng Masters」首檔展以「默化:朱沅芷.朱禮銀雙人展」做為開展,詮釋朱沅芷與朱禮銀父女檔,做為永恆的異鄉人、他者的創作詮釋。(耿畫廊提供)

「Tina Keng Gallery:Masters」:藝術史現身的劇場

今年雖然國際疫情嚴峻,但臺灣因嚴密防護卻成為例外之地。國內觀光、購物經濟、參觀藝術展示等活動都相當活絡。當人們無法自在穿梭出入國境,反而沉潛下來細細觀看臺灣之美,包括對臺灣藝術家、展覽地點的開發與挖掘。耿畫廊也明顯感受到畫廊參訪的人潮變多。而原本每年在國際各地奔波的畫廊從業人員,今年因為國際藝博停擺而都留守臺灣,過去她透過博覽會,將臺灣華人當代藝術的經典輸出到各國的藝術市場平臺,如今國際藝博多數停擺,她自問「我在意的歷史就讓它消失嗎?」疫情創造了困局,也指引了契機,她認為臺灣現下需要的不是網際網路的虛擬空間,而是可以溝通人情的實體空間。耿桂英藉此盤點原本作為畫廊空間應用靈活吞吐的三樓空間,「我突然靈機一動,何不趁此將三樓打造出『束之高閣的歷史』意象的新空間。」

在經過整修後,今年底耿畫廊三樓空間正式成為「Tina Keng Gallery:Masters」,目標將持續深掘華人現當代藝術史、華人經典藝術品展示。對耿桂英而言,歷史並非充滿灰塵的史料,而是能與當代社會以鮮活的方式來詮釋。新舊時代的交錯,不停的在這座畫廊間發生,如同一幕幕的「穿越劇」。如2018年「藏枒入華:常玉與浪蕩子美學」、2019年「寂盡之境:王攀元個展」等展覽,在處理常玉展覽時,耿桂英慧眼與大膽邀請1980世代的策展人許峰瑞的視野,來詮釋1900世代的常玉。許峰瑞直觀的切點指出常玉「浪蕩子」的美學觀,更讓此種世代的對話有了驚艷的花火。對於耿桂英來說,歷史的詮釋始終是雙向的,不只是面向歷史給予當代的詮釋,也是讓畫廊體制內具才氣的藝文工作者,「給他們身上也安上老靈魂。」這種相距百年的心靈交錯,如同編織般,扎實了耿畫廊的歷史底蘊。

朱沅芷《戴耳環的女子》,油彩、紙板,1925年,87×73.7×3.8cm。(耿畫廊提供)
「默化:朱沅芷.朱禮銀雙人展」展覽也呈現藝術家曾經實驗以浮雕與色塊的肖像與風景作品。(耿畫廊提供)

朱沅芷.朱禮銀:異鄉人的跨時空光譜

開闢「Tina Keng Gallery:Masters」,耿桂英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提到名字是塊招牌、是種保證,也有著她的驕傲,「這是我的自信,也是我的責任。因為招牌是不能改的,藉此也凸顯我藝術史的底子,這是無法用金錢堆砌的資產。」

「Tina Keng Gallery:Masters」首檔展以「默化:朱沅芷.朱禮銀雙人展」做為開展,詮釋朱沅芷與朱禮銀父女檔。身為永恆的異鄉人、他者的創作詮釋,以及親情間擺盪的繫念,父女倆都擁有跨地理與文化的血液,永恆尋覓鄉愁與身分認同,在兩人身上有著相似的人生行旅與差異的創作感知,疊合與差異在兩面牆中創造了時空的對話光譜。

「默化:朱沅芷.朱禮銀雙人展」展覽現場。(耿畫廊提供)

在現場能看到朱沅芷面對西方思潮,轉化、咀嚼為現代藝術語彙的親身實踐,包括1920年代融合立體主義、共色主義的特質,生產出其獨特的「鑽石主義」風格。鑽石的晶體感不僅是色域切割的形式,更是呼應一種東西文化、哲學體系融合輝映的企圖。「Tina Keng Gallery:Masters」現場,也呈現朱沅芷除了「鑽石主義」外,數次創作階段的轉折脈絡,包括華人首次參與紐約現代美術館(MoMA)展覽「美國畫家和攝影師壁畫展」作品《工業之輪在紐約》的草圖,為華人現代藝術立下一條重要的脈絡。展覽也呈現藝術家曾經實驗以浮雕與色塊的肖像與風景作品,這樣的作品表現在朱沅芷創作生涯中僅此一張,而觀者可以親眼即見朱沅芷在面對實驗、突破的嘗試痕跡,另外牆上也呈現許多朱沅芷珍貴親筆書信與照片副本。

朱沅芷《無題》(《工業之輪在紐約》素描),鉛筆、紙本,1932年,43×32.7x4cm。(耿畫廊提供)

步入「Tina Keng Gallery:Masters」更能體會僅有親眼見證這些作品,才可能推敲藝術史的未解之處,這也是耿桂英的用意。以展示為主體,輻射出的是重新深刻梳理、審視藝術史分歧、藝術家持續被翻譯的書信、每個創作階段轉折的時代背景等,有新的史料、重新面世的作品、重新被改寫的生平,觀者就像處在藝術史持續挖掘的考古現場,藝術家的生平與作品細節之處,也同換幕劇般在眼前搬演。

面海的槍

當耿畫廊成為一種臺灣畫廊對外展現品質的高標準,耿桂英自信說「我奮力將這樣的高度端出去,臺灣是可以驕傲的。」她自許雖是立足臺灣的畫廊,但和許多臺商一樣,是不斷思考如何將自信的品質輸出到國際。「臺灣藝術家很優秀,藝術行政人才很優秀,以及華人藝術這條脈絡,臺灣保有華人最精華文化的故宮,臺灣整體文化底蘊是有股文人的傲氣。」

這也是耿桂英對於「臺北當代藝博會」的期待,讓臺灣畫廊有和頂級畫廊拚搏的主場,總有耳語認為這些臺灣畫廊現實,只想和國際畫廊品牌放在一起,但耿桂英認為,定位自己的品牌的高度是無法妥協的。她談到辦藝博會除了賺錢,就是主辦單位能客觀辨識畫廊的好壞,當國際TOP20的畫廊願意參與,才足夠吸引其他體質好的畫廊共襄盛舉。好的品牌相互會有磁吸的效應,臺灣畫廊現階段需要以這樣的國際觀,來省思烘托自己的畫廊定位。「我對臺灣藝術市場的未來大看好,我們收藏能力很好,專業人才很足,畫廊也成長到有一定的資歷和展覽征戰的經驗,現下有國際的視野來整合,除了就地產生專業有國際競爭力的博覽會,也間接會挹注這樣的視野到產業中。」

因此她相當看重畫廊任何在臺灣與國際對接的環節,在歷經兩年博覽會的展前派對執行,以專業與美學比拚其它造訪的國際畫廊,對耿桂英而言,這些都是「國際行銷」的環節。今年她更下決定,要以更沉穩的方式面對藏家服務,即是開闢「Tina Keng Gallery:Masters」,除了展示華人經典巨作,低調隱蔽的弧形廊道,指引進入VIP室,灰牆、褐色皮質家具的色溫等,為藏家構築了一處保有溫度與質感的休憩沙龍,兼具藝術史交流與社交功能。因為「Tina Keng Gallery:Masters」的闢建,即能以樓層更清晰看到耿畫廊的經營版圖、面向,包括耿桂英對於藝術史過去、現代、未來的明晰企圖,以及以空間實體的實踐,體現臺灣畫廊與國際對話的雄圖。

朱沅芷《我的母親在何方》,油彩、畫布,1926-1927年,62.5x52x5cm。(耿畫廊提供)

曠野的玫瑰,用母性兼營畫廊

雖然耿桂英總認為開畫廊是看重「理想」的人才會投身的,她也提到自己對才氣的迷戀,面對理想有種不計代價的豪氣。「我對喜愛的東西是有點霸道的,會想佔有,但如果沒有條件佔有,我也能轉化這份自信成為分享。我經營畫廊沒有大道理,但都是我的生活領悟。」她也慶幸自己是有了為人妻、為人母的身分才投入畫廊經營,因為有了下一個世代,創業時是抹去了虛無的天真,更由母性長出了堅毅與生存的務實。回望過去經營至今所面臨過數不盡的困境,卻衷心感謝這些困難,「人最該害怕的就是一輩子沒有挫折。」

但就算是耿桂英這般歷經風霜、曠野裡直挺的玫瑰,也有其面對傷痛、脆弱的花瓣,「這一生和女兒曾經的分離,是我最大的痛,也是讓我淚流最多的。」她最欣慰之事即是女兒回到身邊,並願意接棒。她無悔支持著女兒吳悅宇的品牌TKG+,「孩子是種推力,知道有人在後面接手,我反而更願意往前。」看著TKG+逐步茁壯,她眼裡透著驕傲,「因為我認同她那個世代的藝術家,而要存活我就必須往前,畫廊才有未來。」

朱禮銀《蝶之頌》,油彩、麻布,2020年,76.2×152.4cm。(耿畫廊提供)

榮耀的犒賞

2020年末,耿桂英同時看著品牌畫廊四檔展覽同時開幕,展覽各自對應出包括新水墨、東南亞當代油畫、當代藝術、現代藝術等領域。這些回應文化意義系統網絡的縝密,她也不諱言目前畫廊品質與規模已趨近美術館級別。如同她喜歡常玉的傲骨,自己經營畫廊也不是為了要掙得「偉大」之名,「就是一個喜歡、一個企圖、一個驕傲讓我走過鉛華。」她對於自己藝術史的底蘊、眼光有著自信,也驕傲自己經營不是盲從於金錢遊戲,更憐憫有才氣的藝術家生活困頓,「我沒有創作的才氣,但我可以支持他們,藝術家也支持著我,我很常是見到藝術家巨作的第一位觀眾,終日面對人類文明的結晶,這就是我辛勞工作的犒賞,不小心就擁有的時刻。」

這是耿桂英,看盡藝壇、浮華世界的百態與悲喜劇,她有著擁槍爭霸國際畫廊版圖的豪氣,也有著曠野玫瑰轉身後的淚水,隨著「Tina Keng Gallery:Masters」的確立,她的傲骨與柔情也為品牌迎接盛世的到來。

張玉音(Yu-Yin Chang)( 341篇 )

現為恆成紙業內容品牌野点(nodate)總監,從藝文網路媒體再度回返紙質與內容生產的實驗。熟悉台灣藝文生態產業結構,並關注跨文化圈的共通困境,致力編輯感官內容的閱讀體驗。近期埋首爬梳台灣刺青產業歷史,前中年的興趣是步行、茶道和花藝。
策畫專題〈為何我們逃不出過勞?藝術行政職災自救手冊〉曾獲金鼎獎專題報導獎。曾任「典藏ARTouch」總編輯、Podcast節目「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