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過往我們並不常以觀看當代藝術的觀看方式,看待如演唱會與Club這類藝術場域之外的創作與展演場合。然而近年來,隨著藝術家們逐漸參與著泛藝文圈的許多合作計劃,我們可以注意到藝術家與藝術創作思維的進入,正在影響著其他的創作、展演、甚至日常生活環境。而臺灣迷幻樂團Mong Tong於下週六(9月28日)推出的專場表演《Mong Tong: 成功廟LIVE》,便是一場令人矚目的跨文化、跨場景(scene)集結三組創作者的演唱會。
Mong Tong將《Mong Tong: 成功廟LIVE》的表演地點,選定於臺北士林的開臺聖王成功廟,表演集結了受泰國本地的藍籌藝廊BANGKOK CITYCITY GALLERY長期支持的泰國器樂搖滾樂團JPBS(เจี่ยป้าบ่สื่อ,Jia Pa Bor Sue),與臺灣新媒體藝術家黃偉的現場VJ創作。這三組表演者,都各自連結著當代藝術如今在不同場域中的面向。
《Mong Tong: 成功廟LIVE》舉辦地點的成功廟,是由臺灣的鄭氏宗親,邀請建築師朱祖明設計的廟宇,被譽為是第二波後現代主義建築的經典作品。成功廟於1978年開工動土,曾因營造廠倒閉、停止興建,而流傳了一些民間靈異傳說。直至1991年,鄭成功廟正式完成,青銅神像開光,才逐漸被視為供奉歷史人物的「正廟」。約莫在2015年前後,成功廟主委鄭傳興接任鄭氏宗親會總會長,啟動第二階段的整修計畫,也試圖為成功廟一掃過去「陰廟」(註1)的刻板印象,讓越來越多人願意來到這個看得到山腳下故宮的地方,環視臺北都會景觀。
近年,曾有其他團體在成功廟舉辦過幾次活動,Mong Tong成員洪御與郡崎,亦是因此而注意到這個特別的場所。在他們於臺灣各地找尋「台灣謎景」的經驗中,覺得成功廟是一個環境特別的存在,也擁有很好的視野,實際走訪數次,未曾有過什麼不好的感受。2017年成立的Mong Tong,一開始便將自己的風格定義為「迷信音樂」——這個標籤意味著以迷幻音樂的精神為基底,在不同的創作階段中,將九〇年代因第四台興起造就的懸疑驚悚影視內容(例如臺灣靈異事件、玫瑰之夜、等)、九〇年代亞洲邪典電影、七〇年代楊道火「奧斯卡電子琴音樂」等元素,透過重新編曲的方式,將一個個聲響素材,從原本的文本與文化中拆解、重組,詮釋出別具臺灣後現代特色的迷幻音樂。洪御與郡崎在現場表演時,也總會用紅布條矇起眼睛來演奏,將迷幻音樂表演現場中的致幻感,令人連想到如乩童降乩一般的行為狀態。
作為受邀擔任《Mong Tong: 成功廟LIVE》開場表演團隊的JPBS成立於 2012 年,團名源自潮州話的「吃飽沒事」。樂團早期受到後搖滾(post-rock)曲風的啟發, 在 2023 年推出了首張專輯《Waiting Room》中,JPBS 將泰國宮廷音樂、電子音樂、實驗噪音與自由爵士等多種元素融合,創造出至今最具實驗性和震撼力的作品。
JPBS的吉他手Jay Vatanakuljaras(b.1994)是BANGKOK CITYCITY GALLERY的合作藝術家。該畫廊以前衛、當代跨學科的藝術家為主要代理方向,曾舉辦大型藝術書展、現場藝術(live art)展演。而 JPBS亦曾在畫廊的音樂展演計劃中多次受邀,與泰國重要的新媒體團隊DuckUnit共同演出,新專輯《Waiting Room》也是畫廊支持的一項創作計畫。首次的臺灣行,巡迴高雄、臺南、臺北,也讓近年來越來越關注東南亞當代音樂場景的臺灣受眾,更進一步在現場感受其魅力。
儘管大多數人是以樂團的形象來認識Mong Tong,然而他們更像是一個跨創作類別的團體。曾出版過小誌(zine),四年來亦有受邀於「一隻蒼蠅飛入海洋無垠的吐納」(2020)、「聲波薩滿—立方論壇音樂祭」(2022)等當代藝術展演中展出,「感覺重混」(2023)則是他們第一次與黃偉共同展出的展覽。也許是這種多元的受邀經驗,Mong Tong近期的作品逐漸從迷信音樂的標籤中,似乎走到了更遠的地方。從他們與泰國放克(funk)樂團「FORD TRIO」合作的專輯《Khun Pra!東福 》,以及今年發行的黑膠作品《銘》,都可以從音色的選擇與節奏感中,感受到他們並不被既有風格和標籤綁架的創作狀態。
談到新作與「迷信音樂」之間的關係,郡崎說,一開始其實是希望讓大家用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去創造一個標籤。「我們也不是一直想要做那個方向,因為每一次專輯的主題都不同,比如說《Tao Fire 道火》,迷信音樂的成份就已經開始減少。甚至《銘》這張專輯,其實跟迷信也沒有關係。」
洪御則認為,其實在近期歌曲的聲音選擇方向上,多少還是有受到「迷信音樂」的影響。「應該是說…對於採用什麼音色,以及對於聲響的品味,從《秘神》開始就沒什麼動過。」在言談中,兩人也揭露了Mong Tong思考創作時的狀態。儘管是親兄弟組團,有更強的羈絆可以直接反對對方的意見。
不過,他們對黃偉的意見相信是一致的。邀請這位新媒體藝術家來到現場做即時VJ,Mong Tong希望增強演唱會表演的現場性,也很欣賞黃偉在動態影像創作中的美感。
黃偉曾作為涅所開發旗下「涅所未來」的成員,也曾在數個新媒體藝術展中展出,或是與其他藝術家合作作品。他擅長以即時生成的雲點(point cloud),塑造出一個呼應現場不同動態參數的低限場景,在《Mong Tong: 成功廟LIVE》的現場,是他首次進行大型建築投影的即時動態影像創作。
「也因為Mong Tong的歌曲中沒有歌詞,沒有歌詞讓人產生的具象聯想,對我來說更可以用抽象的畫面去呼應現場的情境。」黃偉說,他更關注現場表演生成的符號性。每一位VJ對於現場表演的態度都不盡相同,有的希望成為表演者與觀眾之間的互動橋樑,有的希望在動態視覺上,更加強自己作為現場表演者的存在主體。在黃偉的VJ風格中,他更像是以一種建模(或是建築性的)思維,為現場構築一個抽象化的感官空間。「我自己還是會期許自己,是以一位藝術家的身分參與其中,所以希望能讓作品盡可能傳達我對現場、空間與氣氛的想像。」
近年來,新興的當代創作者們,逐漸在藝術現場與另類文化場景中,共同創作、表演,藝術家身份與定義的界線,也不在如過往這般明確。然而令我在訪談過程中注意到的,是Mong Tong對創作歷程的談法,有一種和藝術學院創作者截然不同的態度。例如黃偉對於創作歷程的談法,有著後設、反身思考創作脈絡的意識,藉此試著形塑自身的藝術創作方法論。而Mong Tong則更專注於當下的環境、生命狀態與喜好的媒材,如何成就一個屬於當下狀態的創作。這些不同的創作者意識與創作方法,持續地在跨文化、跨領域的藝文場景中,迸發出新的火花,吸引著我們想像新藝術的混種狀態,在當代究竟何為,與考驗著當代藝術的觀看視域與價值判准,在拓展到藝術環境以外的世界之後,還能如何有效。
註1 鄭成功廟是供奉歷史人物的正廟,屬於「有神明守護的廟宇」,而非祭祀孤魂野鬼的「陰廟」
藝評書寫與研究者,現為典藏雜誌社(《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社群暨企劃主編、國際藝評人協會台灣分會(AICA Taiwan)理事。目前關注異質性的創作與勞動,長期研究繪畫性與敘事性等命題,對於另類文化和視覺語言的迷因混種亦深感興趣。文章散見於《典藏ARTouch》、《CLABO實驗波》、《端傳媒》、《非池中藝術網》、《Fliper》、《ARTSPIRE》、《500輯》、《藝術認證》、《歷史文物》、《新北美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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