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閱讀
執子之手:台灣美術史中的「另一半」

執子之手:台灣美術史中的「另一半」

The Significant Other: Wives in the Art History of Taiwan

日治時期的年輕藝術家負笈日本求學,開啟他們的藝術創作生涯。然而與此同時,他們也娶妻生子,展開為人父、為人夫的生命歷程。在台灣藝術史的言說中,對於夫妻情感的描述雖然不多,但我們從前輩藝術家的作品,仍可以看到藝術家對於自己相守的另一半的深刻情感。

台灣在日治時期開始接觸了西方的藝術概念,也出現了第一批專業的藝術創作者。這些年輕學子接受西方教育的洗禮,遠赴日本等地求學,試圖開創出自己的藝術生涯。然而與此同時,他們也娶妻生子,展開為人父、為人夫的生命歷程。在台灣藝術史的言說中,對於夫妻情感的描述雖然不多,但我們從前輩藝術家的作品,仍可以看到藝術家對於自己相守的另一半的深刻情感。

最早赴日本求學習藝,並獲選日本帝展而聲名大噪的黃土水,2020年於北師美術館舉辦的「不朽的青春」特展中展出其《少女》胸像重獲注目,隔年更因其帝展入選的重要作品《甘露水》重新「出土」轟動一時,今(2023)年國立臺灣美術館將為黃土水舉辦特展,可謂繼1990年代台北市立美術館回顧展以來規模最大的現存作品展示。

延伸閱讀│《甘露水》修復後首開箱,作品細節一新舊有認識

黃土水以人物塑像為主,但刻畫自己家人的作品卻很少。目前僅知有一件為黃土水以妻子廖秋桂為模特兒所作的《裸婦》像,女子兩手高舉,置於腦後,身體側向一邊,倚坐於地,展現女子身形婀娜的姿態,與《甘露水》中裸女直立仰視的姿態頗為不同,隱約可以感受到藝術家投注於身形表現上的情感。此件作品一直在廖秋桂手中,後來轉與陳昭明。該作品曾於2021年底在台南東門美術館短暫展出。

台南東門美術館曾展出黃土水以妻子廖秋桂為模特兒的《裸婦》。(簡秀枝提供)

黃土水以雕塑保留了自己妻子的樣貌姿態,以繪畫創作為主的藝術家則以畫筆留住「牽手」的丰姿。與黃土水同樣是最早赴日學習藝術的畫家劉錦堂,1921年自日本東京學校畢業。他在日本求學期間,認識了國民黨黨員王法勤。劉錦堂成為王法勤的義子,並改名為王悅之,促使他畢業後前往中國發展。劉錦堂赴中國後,在王法勤牽線下,與郭淑敏結婚。劉錦堂以妻子為模特兒,留下多張畫作,如《搖椅》即是畫郭淑敏坐在搖椅上,後方是陽台與窗外的景色,左下角還有一隻貓的背影,整體呈現出日常午後的悠閒氣氛。另一件作品《鏡台》,則是描寫郭淑敏在梳妝台前打毛線的景象,其身後有一件體積龐大的梳妝台,上擺放化妝品、瓶花等物。雖然是以油畫創作,卻帶有濃厚的傳統閨閣氣息。

因1924年台灣師範學校爆發的學潮事件促成赴日學畫機會的陳植棋,1927年與妻子潘鶼鶼結婚。在他早逝短暫的創作生涯中,曾畫了數張以妻子為主角的肖像畫。最著名的《婦人像》中,陳鶼鶼身穿淡黃色改良式長衫,手中拿著羽毛摺扇,但最顯眼的莫過於充為背景的紅色大襟衫與深藍色的帷幕,與主角的淡色衣服在畫面上形成強烈對比,大筆塗抹的筆觸與主角臉上映照紅色大襟衫而出現的紅色陰影,帶有濃厚野獸派的風情。潘鶼鶼晚年接受訪問時提到,當時她懷有身孕,只好以扇子遮住,又因為時值夏日午後,昏昏欲睡(註1),卻因此讓陳植棋留下如此具代表性的作品。

陳植棋作品《婦人像》在二二八國家紀念館展出一景。(攝影/陳飛豪)

日治時期有著罕見赴巴黎求學經驗的顏水龍,在描繪自己妻子金𤆬治的肖像時,也運用了類似的顏色配置。他於1942年所畫的《妻子》中,畫中人物穿著淡黃或近白色的簡單上衣,背景則使用了大紅色。據研究者指出,顏水龍是1942年聖誕節與金𤆬治結婚,因而此畫應是繪於結婚之前。顏水龍有多幅以妻子為主角的肖像畫,1987年金𤆬治因病過世,他思念亡妻,於1990年參考照片,繪製妻子肖像《思念》。畫中金𤆬治斑白頭髮,身穿藍色有紅白小花圖案的襯衫,畫中背景也同樣使用了大紅色。

與劉錦堂同樣有著在中國發展經驗的郭柏川,1930年代前期時仍就讀東京美術學校。他曾提到:「我雖一生多難,幸運的是遇到三位平凡中且不平凡的女性:如太陽般的母親,如水的岡,和一股清新空氣似的婉華。」(註2)他在日本時結交的女友岡和後來赴中國後相識結婚的朱婉華,均成為郭柏川畫筆下的主角。其中畫於1945年的《郭夫人》,以粗獷而快速的筆觸交代出人物像貌。畫面人物望向左方,身穿藍色或綠色的旗袍,表情堅毅、若有所思。背景的黃色則襯托出人物偏紅的臉孔與藍綠交雜的衣服,雖然筆觸奔放,但整體畫面卻相對規整。

郭柏川,《郭夫人》。(圖片來源:《台灣美術全集10 郭柏川》)

除了西畫家之外,膠彩畫家也有以妻子入畫。如以描寫靜物花鳥題材著名的林之助,早期創作曾大量以人物為主題,他於1940年與王彩珠結婚後,就時常以妻子為模特兒構思作品。比如曾入選第六回府展的《好日》,所描繪的主角就是妻子王彩珠與女兒。王彩珠在畫中穿著深藍色台灣衫,手提著茄芷袋,小女兒雙手拉扯著王彩珠的右手,身穿明黃色的洋裝,與深藍色的台灣衫恰為一鮮明對比,加上左下角的朱槿花折枝,使畫面呈現一對角式的構圖。

林之助,《好日》。(© 北師美術館)

以上簡要舉出幾位以自己妻子為模特兒創作的台灣前輩藝術家,但仍有諸多漏網之魚。比如在「不朽的青春」特展出展出的何德來作品《背影》,畫的即是對亡妻的回憶。以自己的妻子、子女或是其他的親人入畫,不僅傳達畫家與家人深厚的情感,也反映出台灣接受西方現代思維後的變化,感受台灣社會百年來的變遷。時至今日,為自己的另一半留影,只消拿起手機輕輕壓按即可,但在藝術創作中所流露出的情感,仍有著不可取代的感染力。


註1 「畫中這位模特兒對這幅畫印象深刻:九十歲的陳老太太說:『因為模特兒難找又貴,只好叫我給他畫。當時懷著身孕,所以拿扇子遮著。夏日午後,昏昏欲睡又不敢說。有時還得暗捏自己大腿以免睏著了。」葉思芬,《台灣美術全集14 陳植棋》。頁196。

註2 黃才郎,〈精煉而美麗的感情─論郭柏川的生平與繪畫藝術〉,《台灣美術全集10 郭柏川》,頁22。

李孟學(Li Meng-Hsueh)( 95篇 )

嘉義市立美術館專案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