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藝術眨眼睛】時間的描摹─ ─《黑醋栗成熟時》

再度被Joanna Concejo (以下簡稱JC) 的作品吸引。

去年於展期將至時，趕赴童里繪本洋行一場JC的書畫展，展出作品只書店面積的五分之一，但每翻看一張圖頁，空間便自動擴充到如天地一般，時間則不存在。也不是真的不在，只是時間不再以分秒計，忽遠又近，隨畫面而行。

過去素描只是一門美術課，知道要用心畫，卻不知何以然；看JC圖像，慢慢知悉素描可敬之處、可行之深，才知道有些創作心法要從觀看開啟。思考著：許多媒材拼貼的作品，能創造比一枝筆為主的素描更多元的效果，為什麼JC的書常看得我怦然心動，有如入魔幻之境？或許是過去對素描即紀實的認知太為固著，JC從寫實中翻轉寫實，特別讓我有「異物感」吧。

《黑醋栗成熟時》，說是繪本，稱其為詩文圖集更貼切。讀時想起她《遺失的靈魂》使用的圖文搭配，文字集中某幾頁，圖像再不疾不徐，藉文字的後座力延伸場景及角色的細節。兩本書也在好幾個頁面，使用同一個場景的細部變化，調度時間的流動。這本書裡的孤獨男子，也有她《沒有名字的老人》裡主角慢緩沈靜的身影。但相較之下，本書平實地把圖像界定在寫實基調中：碗盤不再大如澡盆承載泡浴的人，沒有鹿和兔棲居餐桌上，人物的身形比例正常，花草不會翻轉成巨大的路燈，自然而然，或如被翻攝採集的樣本細緻描繪。所有事物皆如實呈現、如肉眼所見。

跟《遺失的靈魂》一樣，書名頁出現前，圖像已經開展了敘事。文字寫著：亨利的回憶，書頁圖像是幾張孩童照片，有人有景，也有局部的特寫（如握著杯子的手）等等，有些呈現被黏貼的狀態。很喜歡這樣的形式，像是登場前的絮語，也是創作之眼以一筆一畫凝聚開場的儀式。

書中每一幕景象，是亨利雙目所及的日常。廚房、田園、窗景，碗櫃、鑰匙、黑醋栗葉。這些簡單純粹的畫面，搭配手寫的文字，既透露故事背景，也好像有另一人在記錄亨利的生活細節。

亨利種植黑醋栗，並且等待一封信的到來。

他獨自生活、熟悉野生花草，花長時間凝視窗外的更深處。日常的起居，文字敘述沒有太多衝突起伏，但圖文對照閱讀時，書中的文字卻將寫實的圖像轉為某種隱喻。

當文字敘述亨利往橡樹林的路上走去，開啟郵箱取信時，左邊篇幅是一片橡樹的葉子。當亨利打開郵箱的那一瞬，畫面留著一把郵箱的鑰匙。而就在這幾頁圖文之前，作者給了我們一位趴睡在草地上的亨利。一個轉折之處。突然之間，樹葉或鑰匙，走路與取信，所有物件和行動似乎意有所指了起來。我們知道，文字下已長出另外一個故事。

反之亦然，當文字描述亨利坐在房子前的長凳，閉上了眼睛。下一頁，我們看見一位男人的身影融於一片景色中……。

路上，人們以照片，快速記錄生命的流動；翻開眼前書頁，JC 卻以素描重新繪摹照片，強烈的異物感隨之而生，那就像是要以緩慢覆蓋快速、要以細小的筆尖淋降凝視的重量一樣。書中每頁多以單張圖像呈現，少有跨頁篇幅，留白之處甚多，但每一個被繪物，皆如信物。

這是JC獻給父親的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