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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向策展人提問:再思亞洲的雙年展——2025臺灣美術雙年展策展人賴駿杰

【專題】向策展人提問:再思亞洲的雙年展——2025臺灣美術雙年展策展人賴駿杰

「我認為雙年展仍可具有批判力,在這次臺雙策展研究過程中,我發現臺灣對黃土水的論述仍帶有強烈的情感投射和英雄主義色彩,針對這一問題的思考也成為我在策展中一個問題意識的起點,也可謂某種批判意識。」

典藏・今藝術&投資(以下簡稱典藏):亞洲的雙年展,在此刻可以如何回應全球性的危機?在當代藝術圈,「危機」議題往往成為熱門語彚/關鍵字。你如何在雙年展策展工作中避免讓展覽淪為主題關鍵字的堆砌?

賴駿杰:這次我策劃的是臺灣雙年展,本身即有一定的觀照範圍限定。因此,展覽選擇從解殖的角度切入,以回應臺灣當前的地緣處境與歷史定位。也就是說,將「危機」定義為如何在相對有限的語境裡,發展出能參與世界對話的「臺灣論述」或「臺灣學」概念,藉此對抗以西方為中心的知識霸權。具體而言,這也包括指出臺灣藝術史中長期存在的漢文化中心思維,以及對原住民族轉型正義與定居者殖民議題探討的不足。

為避免展覽淪為主題關鍵字的堆砌,我通常不會在論述文章中去扣連藝術家的作品,而傾向提供一個策展或論述的起點,從所關心的問題意識出發,而藝術家有其各自創作論述和脈絡的書寫空間,且作品也可以在展覽中自我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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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屆臺灣雙年展策展人、國美館副研究員賴駿杰。(圖片由國立臺灣美術館提供)

典藏:長期來看雙年展具有某種城市文化品牌的效應,然而在雙年展林立、藝術展演參與者國際流動愈發頻繁的當下,這種「城市文化品牌」效應如今是否還存在?雙年展的目標是否發生了轉化?

賴駿杰:在臺灣,雙年展的「城市文化品牌」效應並不那麼明顯。例如,臺北雙年展和台灣雙年展本質上都是歷來政策的產物,因此難以有效地回應或凸顯其所在城市的文化特色,基本上都是關於「臺灣」,而非台北或台中。相較之下,亞洲其他城市的雙年展(如韓國與日本的許多雙/三年展,或上海雙年展等),其城市個性和意象則顯得相對鮮明。

典藏:雙年展是否能夠生成新的知識?還是更多是在再現、重組、演繹既有的知識?在亞洲語境下的雙年展,是否有與歐美不同的知識生產模式?當策展人面對全球性知識體系與在地知識傳統,雙年展如何避免落入殖民式的知識架構?

賴駿杰:雙年展確實可以生成新知識,但其生產方式不同於學術研究。新知識主要透過藝術家實踐與展覽實踐來產生,重點在於提供新的觀點或角度,回應當下並聚焦於較少人看見的議題 。亞洲語境下的知識生產,對我而言,比較像是在尋求屬於我們的現代性,它是差異且多元的,並且足以對抗西方現代性推展過程中造成的各種階級落差。一個雙年展要避免落入殖民式知識架構,關鍵在於策展人的意識與談論問題的方式。在臺灣脈絡下,這意味著必須正視多層次且複雜的殖民性與威權遺緒,特別是在這塊土地上的少數族群,以及原住民,也因此包括在臺灣尚缺乏意識的定居者殖民的相關議題。除了策展層面,藝術家也某種程度上作為寫歷史的人,且透過創作以質疑過往的歷史書寫方式。

致穎,《鏈結》,2024-2025,三頻道錄像裝置、舞台燈光系統,尺寸依場地而定,藝術家提供。(泰墨創藝影像有限公司攝影,圖片由國立臺灣美術館提供)

典藏:雙年展常被期待是批判性場域,但如今的雙年展也深深依賴官方機制,同時也被認為消耗大量資源、為既定系統服務。你認為雙年展還可以具有批判力嗎?若要重新發展出一個「不依循既有雙年展模式」的國際展覽機制,你會如何想像它?

賴駿杰:個人認為雙年展仍可具有批判力,在這次臺雙策展研究過程中,我發現臺灣對黃土水的論述仍帶有強烈的情感投射和英雄主義色彩,針對這一問題的思考也成為我在策展中一個問題意識的起點,也可謂某種批判意識。雙年展若由機構主辦,確實會有一定的限制性,但就我個人在官方美術館內部策展的經驗來說,是相對自由且沒有太多限制的。策展人如果希望推動批判性,仍可透過特定形式發出,儘管這通常涉及妥協與協調。

典藏:雙年展本質是限地的、短期的展覽,它如何(或不能)對抗時空上的局限(甚至是困境)?你如何看待雙年展與持續性平台(如藝術機構、長期藝術計畫等等)之間的分工和差異?

賴駿杰:雙年展若要打破地域限制,現在不少地方再發展城市型或社群型展覽;要打破時間限制,則可以採用長期討論或馬拉松型(24或48小時)的展演形式。至於雙年展與持續性平台(如長期藝術計畫或機構)的分工,兩者具有互補性。雙年展可供高曝光度與被討論的機會,更關鍵的是,雙年展創造了作品與作品之間的對話空間。這種互動的可能性,會反過來改變藝術家討論自己創作的方式,進而促使他們的創作發展。我認為,這兩種「觀看與被討論的方式」是相輔相成的,都是藝術家所需要的場域。

蔡昱廷,《離水山:再臨》,2025,三頻道錄像、聲音裝置、複合媒材、壓克力顏料、擴大器、骨傳導震源、水山村遺骨,尺寸依場地而定,藝術家提供。(泰墨創藝影像有限公司攝影,圖片由國立臺灣美術館提供)

典藏:你認為在亞洲不同城市舉辦的雙年展之間,應該如何建立連結/對話?如果要讓同時期內發生的不同雙年展不只是並置,而是真正「共構」,是否可行?

賴駿杰:若要在亞洲不同城市舉辦的雙年展之間建立真正「共構」的實質連結,在機構層面上非常困難,因為這必須耗費大量的資源。然而雙年展之間的對話與連結,主要可以透過策展人的個人網絡和研究來建立。我在進行研究時會關注「大家現在在談什麼」,以及自己的關心方向是否與其他策展人的策展議題接近。我的觀察是,亞洲策展人之間的連結性其實不低,近來也有愈發熱烈的趨勢,這些交流和對話是透過各種參訪、論壇,以及相互邀請寫作等方式持續進行的。

典藏:如果有機會讓當下的雙年展策展人們齊聚一堂,你最想請大家一起思考和討論的問題是什麼?

賴駿杰:我最想與大家討論的問題,仍與我自己的核心關懷接近:如何在各自的語境和事件層面上,批判性地看待所謂的「全球」(西方主流)。我希望西方主流策展人能有意識地去面對和看待與他們共同齊聚一堂的、來自不同語境、不同膚色的人。這種對話的核心目標是討論知識的解放,以及如何透過不同的展覽事件來進行討論。這雖然是關於全球與地方的「老問題」,但同時也是必須面對的「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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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瀟瀟(Yan Xiao-Xiao)( 259篇 )

影像研究出身,關注藝術創作、展演機制範疇內的各方面生態,以及藝術與哲學、科學、社會學、神秘學等跨域連結議題。嗜以藝術為入口,踏上不斷開闢新視野的認知旅程。曾任Blouin Artinfo中文站資深編輯、《典藏•今藝術》資深採訪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總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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