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展覽做好,把跟藝術家的溝通做好,生意就很好做。」這是林岱蔚面對畫廊事業的出發點,也是他認為與上一代經營強項在「銷售」(sales)最大的不同。「我無法將一件畫作講得天花亂墜,這樣我不擅長也做不來。如果一件作品,我沒有感動也不喜歡,那我也說不出它好在哪裡。」他認為,回歸專業的根本很重要,如果作品真的不夠好,畫廊也沒辦法講(推廣和銷售)。
「我也沒有辦法去騙人,所以只有把展覽做好,才感到踏實,只靠『推銷』的話術,也是我認為最差的一種銷售模式。」林岱蔚很坦然地說。
林岱蔚不似許多畫廊負責人都將細瑣事務分派給員工處理,他經常順手就處理了一般畫廊行政的聯繫業務和工作,也不特別覺得「親力親為」,在專業分工或科層化的現代組織有何大不了。所以,問起「好展覽的條件是什麼?」、「最有成就感的展覽是什麼?」他心中答案並不那麼愛恨分明,對比上一代的「熱」,倒是顯得有點異常冷靜,這種相對的異常其實就是他相對的日常。他想了想,淡淡說了句「我只知道,每一檔展覽,我都能從中有所收穫,而這不光是我個人的收穫,藝術家也能不斷往前走。」從不認為自己策劃每一檔畫廊的展覽就是策展人的林岱蔚,更像畫廊經紀藝術家的牧羊犬。他認為,一個藝術家一生當中大約就十幾、二十檔個展推進自己的作品高度,每一個展覽都有小階段的目標。不難聽出,潛台詞是「展現自己作品前進的機會並不太多」,也由於這樣的信念,大未來林舍畫廊洽談藝術家簽約經紀總是格外慎重,他們不大冒進新生代藝術家的育成和投資。
2015年推出劉時棟個展「望游」。(大未來林舍提供)
林岱蔚認為,台灣藝壇普遍認知的當代藝術家,有個很明顯的迷思,這個迷思存在於「新生代或快1冒出頭或高話題性的藝術家就是當代藝術」,他對這種刻板認知頗不以為然,「在歐洲,40歲以下的多半叫新興藝術家(emerging artist),真正被認可為當代藝術家的,多半都已經4、50歲以上。我們對於那些新生代藝術家太多過度的期待了,我也覺得我們當然該培養他們,但不該過度期待,把年輕人的心養大了,他們便不踏實,未來也就喪失那條路。」
於是,大未來林舍的重心始終設定在「中生代」藝術家,相對地,對信任的藝術家也不輕言放棄。
「所有的小階段紛紛達成了,累積起來就會完成一個大目標。」
「或許這回做常玉展,就會很有成就感吧?畢竟,這次也是第一次嘗試編輯一本專書(而不光是畫冊),展出作品的總金額也是歷年來最高的一檔展覽。它象徵我能處理到一個規模的展覽,但它不會是我的終極目標,而是另一階段的開始。」
2014年舉辦夏陽的個展「花鳥/山水」。(大未來林舍提供)
「那終極目標是什麼?」我不禁追問。
「終極目標就是像高古軒(Gagosian)一樣,辦出像畢卡索 (Pablo Picasso)等級的展覽,全世界都要來看的啊。」平時多半冷靜沉穩的林岱蔚,在再三追問目標的情境下,也有了一瞬之光的理想激情。「做一間畫廊,目標當然就是要成為一家國際性的畫廊,我推廣的藝術家是全世界認同的。」
「推廣藝術是無法用計畫或規劃去達成,因為市場講究的是時機點,跟許多收藏家常聊到『收藏一件作品是緣分』,有的藏家會嗤之以鼻認為玄化了作品收藏,但經過多年下來,我真的認為藏家收藏一件作品,是一種緣分。」
談到近些年來,歐美藝術產業(博覽會、拍賣行、畫廊)等頂尖品牌將觸角伸進亞洲,該不該期待這股勢力?林岱蔚則認為,期待西方力量來幫助亞洲藝術家推廣作品進入國際市場是不切實際的,「他們偶爾簽一些中國藝術家,更主要的目的是想透過這些一線的藝術家作品去認識他們的藏家。」他也直言,過去某些時候也曾期待過西方市場力量而讓推廣的台灣藝術家打入國際,但觀察下來,與其求人不如求己,或者,提到這幾年台灣一線畫廊渴望透過它躋身世界舞台的香港巴塞爾(Art Basel HK),他認為它仍究像許多歐美白種人,根深柢固存在著種族歧視的概念。
2016年舉辦陳界仁個展「變文書Ⅰ」。(大未來林舍提供)
「只有把自身的藝術市場實力做起來,歐美的市場才會真正的重視你,像中國藝術市場,他們的藏家愈來愈有世界級的實力,歐美主流市場就不得不重視。」話鋒一轉,他認為台灣的藏家很有實力,但「很可惜,全亞洲的藝術都是台灣藏家買起來的,中國的、日韓的、東南亞的等,獨獨缺了台灣的。」台灣收藏家很有品味意識,也有投資意識,但就是沒有主場意識。「也因此,這是為什麼台灣的市場很困難的原因。」在某種程度下,「成功進入中國市場而成為進入國際舞台的跳板」,就成為畫廊思考的另一條生存的路線。
「像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那樣的例子,會比較好嗎?早早進來,買了一批便宜貨,說撤就撤,整批全部都送拍,這對中國藝術家也是很大的打擊。」他佐引了尤倫斯的例子,印證某些「聯洋制洋」的策略是過度一廂情願的。「那證明了再怎麼響亮的招牌,都不該認定它就是必然的金飯碗。」林岱蔚認為,經營者該思索的是如何經營好的藏家,一味跟隨西方的藏家,並沒有高尚到哪裡去。
這段話,也算是為台灣藝壇納悶的頭緒解了謎,林舍畫廊作為一線畫廊業主,為何在參展多年香港巴塞爾藝博會後,選擇今年缺陣,顯然,已揣摩出另一種佈局方針,別有心法與策略。
「總有藏家會問我,這個藝術家何時會發光發熱,我只會跟他說『我不知道』,因為那就像人生,無法去預測,只有他(藏家、藝術家)準備好、我準備好、市場準備好,所有的時機點要湊齊,好的事情才會發生。」林岱蔚認為,最成功的藝術家,作品是最好的,但不是所有好的藝術家都能成功,這中間的變數太多了,也包含誰幫他推廣。
大未來林舍畫廊「常玉.寄黑藏白醉粉紅」展覽現場。(大未來林舍提供)
這麼多年,他與藝術執行總監趙芷姮也努力和藝術家溝通任何可行的方案,並且在不違背藝術家創作理念、世界觀和藝術價值等條件下,推敲可行的市場方案,以陳界仁為例,當純錄像作品在收藏家眼中是如此難推廣的時候,在能充分吻合作品概念的情況下,讓錄像作品裝置化,就是一種畫廊和藝術家可以共同協力前進的推廣方向,正是在這種相互信任的合作下,讓林舍得以在香港巴塞爾成功讓諸多藏家購藏了陳界仁的作品。
同時做為事業夥伴和家庭伴侶的林岱蔚和趙芷姮,個性冷熱互有協調,林岱蔚也透露,原先對於畫廊事業的接掌還未全然有準備,但因為身段柔韌、彈性又堅定的「大未來學姐」(註)趙芷姮成為了他的妻子,也由於她對畫廊的大小狀況,觀察十分敏銳,互補了林岱蔚不那麼嫻熟的老式社交手腕,得以使他專心思考經營佈局。但說到家庭,兩人卻異口同聲捍衛家庭生活的基本信念,假日休閒就該留給家庭生活,拒絕像上一代人讓工作全然入侵私人家庭領域,「我們很清楚,環境和時代不一樣,我們也不應該再像過去那輩,為了經營畫廊而拋棄自己的家庭生活。」趙芷姮和林岱蔚,在家庭觀面對事業之下,顯現了活脫的新世代風格。
藉由此次「常玉.寄黑藏白醉粉紅」展覽回顧了26年前的大未來畫廊熱情創辦的光陰,也令林岱蔚1掃過這十年來畫廊經營心法的思緒。光陰那般輕盈,而他和趙芷姮也曾經如此看向未來,不怎麼猶豫地走過那段已然成章的「小過去」。
「大未來」回看「小過去」:專訪林岱蔚的十年經營心法
展期|2018.05.05- 06.03
地點|大未來林舍畫廊-台北(台北市東豐街16號1樓)
註 趙芷姮在2002年即進入大未來畫廊工作,比林岱蔚還早了六年熟悉畫廊業務,值得一提的是,兩人並不是在大未來畫廊的場合結識。當他們被問到,「若兩人先在畫廊工作的情境認識,結局還會一樣嗎?」兩人頻頻對看,狂笑而不語。
十年,是年歲和世紀之間的單位。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或許在K房老友們,總會點一首陳奕迅。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回望過去,十年前亞洲藝術市場爆發後的墜落,回歸基本面,卻也足以看見經營體質優劣的畫廊差異:有的叱吒一個春秋,三年就毀於幾場空手而回的大買賣;有些品牌,經紀的藝術家始終沒有多大變動,在不穩定的當代市場汪洋中,越過一陣陣波濤。
林岱蔚接手經營十年的大未來林舍畫廊,正是屬於前述「惦惦呷三碗公」的路線。
「(畫廊)工作這回事,它說麻痺也是很麻痺,我天天都是在run下一個展、下一個展,我只要求我當下能把每一個展做好。過去這十年,好像一晃眼而已,我好像天天都在做展覽,每個展覽一檔接一檔……。回想『同文之变 – 無終始的越界之境』那檔展覽,我好像才剛剛跟那些客戶在談一樣,但那都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林岱蔚認為,所有的經驗都在動態之中累積,此時糾錯,彼時就順手。
2013年的六位重要華人藝術家聯展「同文之変–無終始的越界之境」。(大未來林舍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