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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惠文╳黃勤心,台灣古琴文化推廣急先鋒

王惠文╳黃勤心,台灣古琴文化推廣急先鋒

近年來台灣古琴文化的發展伴隨持久不衰的茶文化日益蓬勃,琴館、琴會於各地的陸續出現亦是功不可沒,由長安樂器有限公…
近年來台灣古琴文化的發展伴隨持久不衰的茶文化日益蓬勃,琴館、琴會於各地的陸續出現亦是功不可沒,由長安樂器有限公司負責人王惠文一手打造的「等閑琴館」於2009年的設立,開風氣之先,同時培育出為侯孝賢導演之《刺客聶隱娘》電影創作古琴曲〈青鸞舞鏡〉、活躍於兩岸的知名駐館琴家黃勤心。此一平台將原先只是琴人間交流的雅事,擴大為一般大眾也可接觸、學習的文化活動,不僅提高兩岸古琴交流的頻率,更成為文化外交的重要民間推手。本刊專訪此對最佳拍檔,講述「等閑琴館」從無到有、從山下到山上的歷程,以及有關琴事、琴學之種
「等閑琴館」名稱乃由數位文化人投票選出,書法出自畫家邱秉恆之手。圖︱等閑琴館
王惠文與等閑琴館
◎成立伊始
身為家中長女的王惠文因父親經商失敗、家道中落一肩扛起家計,向朋友借了2000美元便從高雄隻身北上,憑著之前經常前往香港為朋友帶樂器回台的經驗白手起家,於1988年成立了「長安樂器有限公司」專營各種國樂器。王惠文在購買古琴專輯十分困難的年代,便於1982年時藉由香港接觸到中國的古琴音樂,深深為之著迷;經營「長安樂器」有成之後,受當時尚未成名的中國斲琴家王鵬懇切拜託,而代理其「鈞天坊古琴藝術基地」(現為中國最具代表性製作古琴和古琴發展的地方)所製古琴,當時王鵬為推廣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文化,而到台灣進行一系列的活動,王惠文也因此認為應該讓古琴文化在高雄深耕,2008年便於高雄成立了古琴琴館;之後禁不住台北朋友熱情呼喚,2009年底與王鵬合作在台北開設了「有閑琴館」,2010年初正式開幕。
關於成立「等閑琴館」的初衷,王惠文表示:「由於文人相輕,琴人彼此沒有交遊往來,當初成立琴館目的是希望琴人們能打破門戶之見,但發現還是不容易。」黃勤心一旁補充道:「琴館成立之初,是有設定為台灣每位古琴老師舉辦單獨的講座,每位老師的學生們會來參加,目的是藉機告訴大家『等閑琴館』歡迎大家前來,希望彼此能破除隔閡,融合在一起,共同為古琴的推廣和發展努力,但是後來也都沒有來,因為他們後來也各自有各自的地方。」
「長安樂器」負責人暨「等閑琴館」館長王惠文(右)與駐館知名古琴家黃勤心,是推廣古琴文化最佳拍檔。攝影/鄭又嘉。
◎平易近人的現代化風格
「等閑琴館」這個名字是由幾位文化人從數個選擇中投票出來的結果,王惠文笑說:「本來想要取『鈞天坊』,但我覺得我們在小台灣怎麼可以取一個在天子腳下的名字,對我來講不夠休閒,我們是要休閒、好玩,和中國不一樣,那時請幾個文化人來投票,結果投出來的都是『等閑』,『吃飽閑閑等彈琴(閩南語)』」。「等閑琴館」至今搬遷過三次,歷經麗水街(2009年底~2016年3月)、新生南路一段大安森林公園附近(2016年3月~5月)、陽明山竹子湖(2016年5月~)三處,收藏項目跨越古今且對室內設計甚有心得的王惠文,對出於自己構思,平易近人、簡潔現代的琴館空間甚感自豪,她說:「一般人難免對傳統藝術文化有距離感,通常也不太敢踏進我們琴館,但是一踏進來之後,只要跟我們氣場對,那就對了,就會變成很好的朋友,大家思想觀念比較像。『等閑琴館』沒有像其他地方總將古琴營造成神叨叨的氛圍和形象,不像我們這裡這麼清爽,也很少像我們這裡還有現代的東西,一般都很古很古,不是揪著頭髮,就是穿著漢服」;黃勤心也呼應說:「來琴館學琴的學生都覺得這裡很親切,不像其他地方會感覺古琴不能碰,非得小心翼翼不可的感覺。」
2016年黃勤心與南音王心心合作〈葬花吟〉並獨奏電影《刺客聶隱娘》〈青鸞舞鏡〉古琴創作曲於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圖︱等閑琴館
王惠文繼續說道:「陽明山上的空間原本就是琴館,成立於三年之前,顧慮到木頭材質的古琴害怕潮濕,地板和牆壁皆以能夠排除濕氣的木頭和石頭作為材料,壁爐中放置木炭,皆能幫助保持環境的乾燥。山上琴館使用的都是台灣檜木,也擺設黃花梨的方桌。會對木頭產生興趣,或許是因為從小跟在非常喜愛台灣檜木的外婆身邊,耳濡目染的緣故。之後又從事樂器這個行業,對木頭的了解更是重要。」正是因為對老東西和木頭的喜愛,令其投身古琴文化的推廣,王惠文從小就喜歡老東西,十幾歲就開始收藏古董字畫,跨越古今的收藏項目涵蓋硯台、書畫、黃花梨和小葉紫檀家具、茶道具、現代藝術、音響、眼鏡,也喜歡玩車,甚至在1970年代剛上台北時,便標會試圖買下一大批總價才新台幣38萬元的洪通畫作未果。
中央音樂學院教授趙家珍古琴演奏會。圖︱等閑琴館
◎古琴交流平台的先鋒
黃勤心推崇王惠文在木頭等樂器材質上的專業說道:「王館長只要看到木頭的肌理就能辨別是什麼木頭,她在材質上一定選擇最好的。古琴就是面板和底板的膠合,所以選好木頭就已經決定這張琴聲音的八成到九成了,木頭決定共鳴的大部分,所以說即使你亂做,只要不要用化學漆,基本上那張琴都不會太差。有些老師喜歡北京琴的聲音,有些則喜歡上海琴的聲音,只要保持選對好的木頭的基本原則,琴放個幾年之後,聲音就會是好的。館長不會拿不好的東西來賣給別人,她的原則是自己喜歡的好的東西才會拿出來和大家分享,長安樂器經營這麼久,成為老字號,也是基於這樣的原則到現在。她曾從中國請師傅來台灣辦講座,讓正在用樂器的人和下一代的學生們知道什麼是好的東西,前幾個月館長也應台藝大邀請去演講,就把所有的樂器帶去,教他們怎麼看木頭、怎麼看蛇皮(關乎二胡的共鳴),厲害到可以整張蛇皮拿起來光看幾秒鐘便能分辨好壞,以前她到香港也是整個貨櫃都自己抽樣驗貨,很重的揚琴也是單手舉起檢查再放下,就是這樣一路走來。中國上海、北京每年的樂器展,她都會過去看,剛開始都帶著員工跑,一直到這兩年才放手讓他們去負責。」
2015年受邀參加韓國香道活動。圖︱等閑琴館
從「等閑琴館」成立之初便參與至今的黃勤心指出:「琴館於2009年底成立之後,兩岸之間的古琴交流也就真的因此頻繁和熱絡了起來,一直到2011年『台灣琴會』的成立,也是基於有琴館做為先鋒之故,激發起他們的使命感。『台灣琴會』是由孫毓芹先生一脈下來的弟子們所組成,認為古琴的傳承不應該斷送在他們這一代手中,所以由葉紹國老師發起成立。該琴會成立後有古琴入校園的活動,我很榮幸受邀參加第一屆第一場的音樂會,當時在葉紹國老師服務的淡江大學的展演中心演出,之後古琴慢慢地在台北發展,包括由袁中平老師於2008年所成立的『中華古琴學會』也於2011年假齊東街設立『台北琴道館』,這些都與『等閑琴館』的拋磚引玉有關。當時『等閑琴館』成立時,林谷芳老師很佩服館長的勇氣,說她是帶著鋼盔在往前走,說白了從古琴上面並不容易賺錢,而是以文化推廣為主的項目,『等閑琴館』是由王館長一個人的力量在支持所有的花費,一般人是很難堅持下去的,以台灣的古琴發展來說,『等閑琴館』的出現是很重要的一個里程碑。」
◎民間文化外交部
王惠文接著說道:「原本琴館在麗水街的一樓,我又很好客,每天茶水餐敘不斷,中午一批朋友來一定要帶去吃飯,中午吃完晚上又吃,就是因為這樣身體都吃壞了。現在身體慢慢恢復,可以準備搬下去市區,但搬下去空間不要大且一定要在二樓,因為在一樓誰都可以進來,只要進來都是客人,去附近逛街或吃飯的人都會進來,長期的疲累造成了我們自己不知道的壓力。就推廣來說一樓自然效果會比較好,可是人生走到這樣一個階段會覺得推廣得已經夠了,該盡的使命也已經盡得差不多了,搬上陽明山一個月省了快新台幣20萬元,之前一個月要賠大約20萬元。靠賣琴賺錢談何容易,尤其現在又不景氣,經銷的是王鵬的琴,從十來萬到幾百萬元的都有。2009年和王鵬合夥時,我買下他100多張琴。王鵬很聰明,他那時沒什麼錢,只要賣了一張琴,就去買老木頭,有一陣子蘇州老房子要拆,他就把那些木頭從蘇州運到北京。」彈奏過王鵬所做古琴的黃勤心附和道:「王鵬的琴因為使用的是老木頭,所以琴做好時就有80分的聲音,他的琴我一彈就上手;其他的琴也很好,但是需要時間養。」
猶如民間文化外交部的「等閑琴館」,自2010至2016年間文化藝事不斷,圖片為上海良友文化基金會、創辦人王胤及學者林谷芳。圖︱等閑琴館
「等閑琴館」有如台灣的民間文化外交部,成為許多音樂、藝術、文化、教育、外交界的人士聚集之地,例如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主任吳素君、藝術史學者徐小虎、漢聲出版的吳美雲(已逝)、黃永松,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的老師、畫家林季峰、文化評論人兼學者及音樂家的禪者林谷芳、漫畫家蔡志忠、雲門與雄獅的美術設計霍榮齡、南藝大美術系老師、各國大使、歐盟駐台大使,亞洲文化協會台灣基金會(Asian Cultural Council Taiwan Foundation,簡稱ACCTF)曾帶為慶祝協會成立50週年而來台北開會的洛克斐勒集團前來參訪,蒙藏委員會每年都會邀請梵唱家瓊英.卓瑪來台,去年(2015)與吳興國合作是第一次,等閑琴館也受邀一起演出,今年則是與優人神鼓合作。藝術顧問衣淑凡也在琴館學琴,經營當代白玉雕刻(海派玉器)的林子權、北京故宮、北京文化局的局長也曾前來……王惠文笑說:「有次瑞士外交官來『等閑琴館』說,你們在幫馬英九做外交工作,我說你們是有給職,我們是無給職啊。」黃勤心補充道:「在麗水街時,韓良露老師做的南村落青康龍一系列的美食活動,竟也把琴館當作一個點。台北市文化局所製作的觀光手冊中,『等閑琴館』也占據相當重要的一個篇幅。」
黃勤心與琴事、琴學
成為「等閑琴館」唯一的駐館古琴教師,黃勤心談起箇中因由:「這是和王館長的緣分,從小學國樂器就知道長安樂器,但不是那麼認識館長,一直要到之後考上北藝大兩人接觸愈來愈多。每個周末館長都會打電話給我,我因此都會到長安樂器去找她,跟她一起住在山上,帶我認識茶、香、古董,一些民間的拍賣會都會帶我去玩,建立起很深的情感。後來研究所考上南藝大也受到王館長很多照顧,因為南藝大的國樂老師都是王館長的朋友,研究撰寫論文階段便北上到琴館幫忙,就邊寫論文邊工作。」
◎梅庵派後人,亦自抒己意
談起自己選擇古琴作為主修的背景,黃勤心回憶說:「台灣古琴的風氣是因茶而起,古琴還是比較小眾,但茶則為一般大眾所接受,在所有的茶會都會聽得到琴的聲音,所以琴跟著茶也一起往上走。當初自己會選擇古琴是因為升學的因素(笑),從小學鋼琴,考進高中的音樂班,完全陌生的笛子變成主修,鋼琴則變成副修。在我高中畢業之際,那一年突然術科笛子表現失常,沒有考好,重考所以遇到古琴,一次幫老師伴奏,老師彈古琴,我吹簫,就覺得古琴的聲音是如此的迷人,後來覺得吹笛、簫很需要肺活量、很費體力,但是古琴彈上一整天我都不累。老師便跟我說要不要考慮改以古琴為主修,當時我覺得怎麼可能,因為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要考試了,後來聽了老師的話,也考上了北藝大,覺得古琴就是我的東西。大學時候是我累積古琴很大的階段,王海燕老師給我很大的自由,常去圖書館聽這些老先生的CD,所以我後來的風格跟老師也很不一樣。」
2011年古琴家龔一講座音樂會。圖︱等閑琴館
從啟蒙到後來進入學院所受業的老師皆為山東諸城梅庵派的傳人,黃勤心說出自己對於梅庵派風格的體會:「台灣的古琴如果講到派別就是梅庵派,有說渡海來台後移居美國的吳宗漢(江蘇常熟人,約1902~1999)是正統的梅庵派。梅庵派出自山東諸城,韻是特色,比較像東北人在講話的樣子,最著名的琴曲代表就是〈關山月〉、〈長門怨〉,就是滑音比較明顯的曲子,尾音比較長,但一下子又鏗鏘有力,餘韻很細。吳宗漢老師傳給王海燕老師,葛瀚聰老師又與王海燕同輩,葛瀚聰老師的學生楊榮宏又是我的啟蒙老師,所以我的學習都在梅庵脈絡上面,可是後來除非是要彈梅庵的琴曲才會刻意去表現這樣的音韻,如果要以我自己對琴曲的詮釋,有時候我卻不會選擇梅庵的方式,這是出於對琴曲的理解還有情緒上面的表現。所謂九流十派,我還滿喜歡廣陵派的音韻,彈琴不只是手指和琴絃那種旋律的關係,其實也關係到身體、心理和整個呼吸,所以你看我彈琴其實很像在打拳,廣陵派這些老先生們都是琴棋書畫打太極或其他的拳樣樣皆善,應用在琴上很明顯,每個音韻是不間斷的,可是梅庵很容易一個音韻到尾巴就飄不見了,這是梅庵的一個特色,跟廣陵就很不一樣,有時候會覺得飄起來之後氣就斷了,那就好像只是個氣口、是個呼吸,不該就不見了,所以會用別的方式去詮釋梅庵的曲子,除非我是要介紹梅庵的特色,才會用梅庵派的風格。」
◎於內在下功夫
在琴技之外,琴人內涵的培養至關重要,黃勤心也於多方面下功夫,她說:「古琴除了在指法上下功夫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讀書。如果在彈琴的時候沒有一些文化根柢,彈出來只是音樂本身在講這個旋律,會感覺不出那個文化底蘊,我覺得自己還滿欠缺的,所以還在不斷的努力。以打拳來說,像我現在待在山上,打太極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有一天早上起來就打開電腦,搜尋太極拳,看著螢幕就自己跟著比畫,雖說不到位,但身體有不一樣的體會,就是想做這個事情但還沒有開始。書法方面,有跟周澄老師學了一陣子。我什麼書都看,也會去看表演,有讀《紅樓夢》,老莊不懂也在讀,雜書也看,最近會去聽青瓷的講座;古琴是古玩藝,所以要去了解當時的器皿,就是和生活息息相關的東西。」
吳門琴派吳明濤弟子訪琴館交流。圖︱等閑琴館
「有次『無垢舞團』的林麗珍老師來聽我的音樂會,結束後就抱住我,我也跟她分享看完她所做無垢舞團十年紀錄片的心得,她講的就是我想的,彈琴就是身體的融入,而不是只管指法把這個音彈出來而已,是要用身體跟它對話,所以說聽我的琴聲會沉澱是因為我自己也沉澱自己,琴的聲音才會有那分感染力。我4月分去北京參加的分享會,最後一首彈〈普庵咒〉,樂曲結束後沒有人離開,主辦單位也很驚訝我的能量可以這麼強,彈出的聲音彷彿會收攝他們(笑)。日蓮正宗是我從小跟著父母信仰的宗教,曾在剛就讀北藝大時擔任日蓮正宗基金會的指揮兼竹笛老師。覺得彈琴、念經就是一種打坐。」
◎少年與青年、山下與山上
雖然還算年輕,但彈琴資歷已經快要20年的黃勤心在音樂的詮釋和表現上,隨年紀的不同已經有所轉變,她笑著說道:「現在都不敢聽自己以前的琴音,以前真的是血氣方剛,就是音樂節奏和技巧都很準,現在看到學生這個樣子讓我回想起當年剛彈古琴的我,覺得是個過程,所以就跟他們說,你就這樣彈,慢慢會自己改變。自己比較成熟是在『等閑琴館』成立的這幾年,工作與專業結合,心無旁騖。前兩年自己彈琴還是有一種殺氣,詮釋音樂上出手還是很重,後來因為兩岸交流看到老先生們像吳釗老師、龔一老師彈琴有一種不一樣的聲音才改變,『等閑琴館』這個平台所進行的兩岸交流,讓我不用出門就可以體認到這些,目前只有李祥霆老師還沒有來過,其他都來過了,像是常熟派會長朱晞老師、廣陵派劉少椿老師的內孫劉揚及外孫陶藝、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趙家珍、北京奧運開幕擔任古琴演奏的龔一學生陳雷激也來過。」
而環境的不同、距離大自然的遠近,也影響著古琴的彈奏與創作,黃勤心指出:「在山上很安靜、不被打擾,創作的邏輯變得更清楚。有時晚上會用手機錄下自己當時對周遭環境的感受所即興彈奏的古琴曲,直到覺得該停下來為止。當下情緒無法休止就會一直彈到自己有意識要收尾時,曲子竟已經長達將近十分鐘了。如果覺得當下狀態不錯就會跟大家分享,即使是以前學過的曲子,在山上彈起來也很不一樣,會覺得更沒有邊際,可能真的是大自然的關係,在市區雖然也很安靜,但完全是不同的面向。」
聞人嚴長壽帶觀光局來訪。圖︱等閑琴館
◎刺客聶隱娘中的青鸞舞鏡
經常與中國琴家交流的黃勤心,2011年受選為「中國古琴協會(北京)」的海外理事,該協會匯集多位中國重要琴家,前三任會長分別為吳釗、李祥霆和龔一;今年4月由上苑文化公司策畫與南管音樂家王心心以閨怨為主題的音樂會,黃勤心除了與王心心合奏,還演奏她為電影《刺客聶隱娘》所譜寫、描寫人孤獨感的古琴曲〈青鸞舞鏡〉,黃勤心說起這個特殊的機遇:「因為『等閑琴館』的關係才有機會去參加《刺客聶隱娘》的製作團隊,像李崗導演和王館長很熟,電影人找到『等閑琴館』,然後就找到我。創作〈青鸞舞鏡〉時是去揣摩故事中青鸞的心境所完成的,負責教飾演道姑嘉信公主和嘉誠公主雙胞胎姊妹的舞蹈家許芳宜彈琴,她不過上過三堂課,且是在京都寒冬中穿著薄紗拍攝,當時我自己的手都快凍僵了,許芳宜在彈琴時還是能把青鸞的心情完全表達出來,覺得很感動。」
「記得拍攝前一天,許芳宜邀請我和侯孝賢導演聽她彈古琴,彈完,導演皺著眉跟她說,我要的是一種感覺,不是只要你會彈琴這件事,要求她要將那分孤獨感、把所有的心情都訴說在琴上面,芳宜老師本身就在表演藝術領域,所以很能領略這個部分,後來看她演出真的就是用身體、是手指在舞蹈,彈到青鸞悲鳴而絕時,我整個被吸進去,就覺得很感動,馬上看到導演豎起大拇指,第一鏡而已。導演原本希望後製時拍我的手,但我跟導演說,芳宜老師就可以了,導演很滿意芳宜老師的表現,所以後來並沒有找我去拍後製。原聲帶部分是我把整個創作完整後進錄音室去錄。另一個教過的明星學生是張震,2015年他在中國央視春晚有個設計為文武雙全的演出,就是先彈完琴,再打八極拳,做一個結合。我覺得很驕傲的是,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教會原本不會彈琴的人,且他們還能有這樣好的表現。」9月時黃勤心即將應邀去蘭州演出。
鈞天館王鵬、黃安源來台參與麗水街琴館開幕。圖︱等閑琴館
◎學院教育VS.傳統師徒制
從自己求學到成為知名琴家及為人師的經驗和觀察,黃勤心談到古琴學院教育與傳統師徒制的不同之處,她指出:「很大的不同是,師徒制中先生們的文氣都比較重,在音樂的表現上通常個人特質很明顯,風格上會有一個固定的模式。一般來說學院派在表達音樂的情緒會比較強,也會受西洋音樂曲式的模式影響,譬如說我自己拿到琴譜不會直接彈,一定會聽並去唱這個曲子,把每一個句子的句點找出來,但是在老先生的琴裡面不會有那麼強烈的東西,就是個人的風格占大部分,比較是今天看這個譜今天是彈這個樣子,跟著今天的情緒走,明天情緒不同了,看這個譜彈出另外一個版本,很隨興的。學院的嚴謹在音樂的詮釋上面,雖在古琴學習的過程中有節奏這個訓練,當你要完全表達這個曲子的意韻的時候,不能有節奏這種東西來框住你,這個節奏的東西是一個過程,但你最後要打破,才能彈出那個精神。可是學院外的這些文人琴就沒有這個框架,彈奏時一直是自由的。兩者無優劣之別,只是有的人喜歡文人琴,有的人會覺得不知道在表達什麼,純粹是個人的喜好,沒有好或不好,尤其對於古琴這樣的音樂來說。」
「兩岸交流的經驗中,中國的音樂學院訓練出一批真的可說是彈琴的機器,非常準確的去表現每一個音,技法上面也都沒話說,但是沒有自己。台灣音樂學院這些受專業訓練的學生,現在回頭去看他們,老師比較屬於文人氣,學生也因此都很文人氣,可是學生要知道自己現在的定位,他們彈琴經常都不知所以然,沒有句法,聽起來都很模糊。如果有一定的生命歷練,文化底蘊夠深厚的時候,去詮釋這個聲音是有說服力的,可是年輕人就沒辦法,所以自己要先懂音樂,而不是模仿老師去彈他的樣子,結果導致像約莫兩年前與『台北書院』合辦、並請音樂專業老師來評分的兩岸古琴交流觀摩賽,台灣真的沒有人敢報名,最後演變成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自己人跟自己人比賽的局面。」
「所謂音樂比賽就是要有語法、有句讀的音樂,手上功夫要很強,現在台灣的藝術學院學生都少了這部分,文化底蘊有、但手上功夫不夠。文化底蘊是指中華文化傳承,在台灣是沒有斷的,且老師都是老一輩的先生們,所以在教學方面就是口傳心授,這部分他們是有被影響的;但在音樂方面的訓練卻是不夠扎實,像是音準很模糊,比較恐怖的是他們不自覺有這方面的問題。有時只是把曲子彈完沒有彈錯音就了事,就是把譜呈現,沒有自己要表達的東西、沒有自己的想法,所以這是讀書的重要性。」
◎兩岸現象舉隅
說起兩岸古琴發展的現象,黃勤心特別指出師資培育的情況:「我到『等閑琴館』才接觸到中國的琴家,中國各地一直在成立琴館,但是師資以專業度來講參差不齊,他們常會有十天密集大班課的師資培育班,十天出來就可以教課了,他們就是敢說、敢表達,有一種威嚴感,高高在上,老師就是老師,學生就是學生,不能越界。台灣的古琴老師都是養成多年才敢教學,十分負責任,像我都不急,覺得術業有專攻,有時候從來跟我學琴的學生身上學到很多,有時他們彈琴的語法也會提供我不同的思考方向,我會改變對這首曲子的詮釋。在中國,老師教一、你就彈一,完全就是複製品。如以專業度來看,中國的音樂學院出來的學生技法是沒話說,就是少了一塊自己的想法,就都跟老師一樣。中國的老師掌握的資源和勢力影響著學生畢業後的發展,所以也不是有那個勇氣在古琴這條路上去做自己,台灣這方面的情況並不明顯。」
關於台灣學生的學琴動機和基礎音樂教育,黃勤心也說出自己的經驗與期待:「我的學生除外交官夫人,還有攝影師、大學中文系教授、小學國語老師等藝文教育界人士,年齡最小到國中,最大到70歲,各個年齡層幾乎都有,多數在40到60歲之間,前監察院長陳履安也來學琴。中高齡的學生多出於自娛,青少年也是基於自己喜歡,從他們彈琴的狀態和彈琴的聲音就能知道可不可以學下來,琴聲裡面會有一種安定感,不是浮躁的。台灣音樂教育對古琴的介紹太少了,有一個小六的學生來學琴是因為上課時老師有介紹,但只有講古琴七條絃就沒有了。然而因為有放音樂,他喜歡那個聲音,但覺得怎麼就只有那樣短短的介紹,所以央求媽媽說帶他去學,兩年後確定要學,媽媽才帶來琴館學琴。」
王惠文與黃勤心,同為愛琴人,一個幕後搭建平台,一個台上發光發亮,攜手推廣與發揚古琴文化,台灣、兩岸及世界有「等閑琴館」,真好!
等閑琴館活動事紀舉隅
2010年
趙家珍音樂會暨講座
北京如是山房如山法師古琴雅集
2011年
北京鈞天坊藝術總監杜大鵬雅集音樂會
法國駐外使節參訪琴館
律學家陳應時教授參訪琴館
香港琴家蘇思棣琴會
琴家龔一舉辦古琴講座
北京開幕式古琴演奏家陳雷激古琴雅集
林谷芳崑曲講座
詩人周夢蝶、蔡詩萍來訪
2012年
李孔元「淨缾」琴簫合奏集─新片首發雅集
《與古琴相遇─兼談談孫毓芹老師》講座雅集
巴伐利亞王子、駐慕尼黑外交部丁參事來訪
歐盟駐台代表龐維德來訪
外交部與國際媒體駐日內瓦聯合國協會參訪
廖秋蓁老師「初秋古琴琴歌吟唱音樂會」
「等閑調心琴」張子盛古琴講座
古琴演奏家陳雯古琴雅集
古琴演奏家莊秀珍古琴雅集
2013年
游麗玉琴心瑜伽課程
「琴話家常」丁承運古琴講座
茅毅古琴講座音樂會
洛克斐勒家族成立亞洲文化協會50週年會議參訪活動於琴館聽琴茶會
中國國家非遺委員會、文化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司來訪
2014年
等閑琴集觀摩賽
廣陵派劉少椿傳人─劉揚(孫)、陶藝(外孫)常往來琴館
上海良友文化基金會王胤常往來琴館
2015年
中國中央民族樂團彈撥樂聲部長張鑫華來訪
中國宜興「陽羨古琴館」開幕雅集
梅庵派程午嘉傳人程久齡(孫)訪琴館交流
黃勤心《刺客聶隱娘》〈青鸞舞鏡〉琴曲發表
王鵬《五音與五行的關係》古琴講座
2016年
古琴演奏家喬珊來訪
中央音樂學院古琴教授趙家珍來訪
笛家鄭濟民來訪
柏林愛樂(Berliner Philharmoniker)團員來訪
黃勤心與南音王心心合作《葬花吟》於上海東方藝術中心
吳門琴派吳明濤弟子訪琴館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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