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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普羅觀眾,鬆動地緣想像——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再紡東亞系列二:邊織邊拆的網」

挑戰普羅觀眾,鬆動地緣想像——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再紡東亞系列二:邊織邊拆的網」

Challenging General Audience, Loosening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 “Spinning East Asia Series II: A Net (Dis)entangled” at Hong Kong’s Centre for Heritage, Arts and Textile

「再紡東亞系列」展覽分成兩部分,去年開幕的首章「手中的羅盤」由 15 組設計師與藝術家聯合參展,從生活化角度切入東亞的思考;而新近開幕的「邊織邊拆的網」則有 16 組活躍於東亞或以東亞相關課題為考察對象的藝術家及藝術家團體,以研究為基礎進行創作,梳理東亞既依存而又矛盾(interdependent yet conflicting)的地緣網絡。

踏入 2022 年,國際地緣政治成為焦點。俄羅斯出兵烏克蘭日久,多國取態逐漸變得壁壘分明,教人思考冷戰到底有沒有隨著柏林圍牆倒下而結束,抑或其實一直持續東西的疆界。烏克蘭該算是東歐國家,還是可以納入西歐版圖呢?各國政權恐怕各有解讀。地緣政治的複雜不限於歐洲,談及亞洲的概念亦同樣言人人殊。東起自日本,西可至哈薩克斯坦,還是土耳其的歐亞隧道才是界線所在?定義可以相當模糊。當地緣政治再度為人關注之際,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推出展覽「再紡東亞系列二:邊織邊拆的網」,透過呈現東亞和紡織的想像,從而鬆動探討地緣政治的框架,頗具野心。

成立於 2017 年的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以香港為根據地,力爭成為亞洲紡織藝術中心。自去年起,館方舉行多場展覽,提出對「亞洲」的想像。由夏季展「于一蘭:直到我們再度相擁」聚焦東南亞群島的殖民歷史,到同年冬季的「再紡東亞系列」,六廠正嘗試透過探究亞洲不同地區,逐步摸索藝術館關懷的地理範圍,鞏固定位。

康瑞璟,《席上席 — 激活— 中華基督教會基全小學》,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再紡東亞系列」展覽分成兩部分,去年開幕的首章「手中的羅盤」由 15 組設計師與藝術家聯合參展,從生活化角度切入東亞的思考;而新近開幕的「邊織邊拆的網」則有 16 組活躍於東亞或以東亞相關課題為考察對象的藝術家及藝術家團體,以研究為基礎進行創作,梳理東亞既依存而又矛盾(interdependent yet conflicting)的地緣網絡。

九成委約新作,促進跨地域交流

早在加盟「六廠」之前,策展人王慰慰曾獲亞洲文化協會個人研究計劃獎助金,展開關於東亞當代藝術的研究。她發現好些藝術家都對東亞議題,尤其是歷史、文化流變、人群遷徙離散等面向很感興趣,而且觀察和理解的切入點都非常不同,因而萌生初步的策展意念。近年,她都朝著「共作、合作」的方向積極推動,邀請藝術家用不同切入點來討論東亞,促成跨地域的交流和創作。

何銳安,《Lining》,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是次展覽「邊織邊拆的網」超過九成都是全新委託創作。新加坡的何銳安和首爾的朴智希,早前通過「六廠」的駐留計劃訪港考察,並將香港納入創作主題。何銳安的錄像《Lining》回顧香港紡織產業歷史;朴智希的《橢圓形軌道》則以六廠現場收集得來的塵埃,提取黴菌製成矽膠晶體。另外,東京的加藤翼無懼疫情來港,與香港樂隊 The Interzone Collective 聯手帶來音樂作品《打破寂靜之日》。綁上彈力繩的樂手,互相拉扯之下合奏,具體呈現「既依存而又矛盾」的狀態。首爾的康瑞璟雖因疫情未能親身來港,但仍透過網上工作坊與香港小學生交流,並採用學生所繪的圖樣製成編織作品《席上席——激活——中華基督教會基全小學》。

王慰慰解釋,策劃先根據藝術家對東亞的認識和理解做判斷,需要他們具備「多元流動,並有著深深的關切和思考」的特質;同時,他們又要對不同的文化和藝術創作方式保持開放。討論委約作品的過程,她都會建議藝術家從材料、技術、象徵意義各方面思考「紡織」的意涵,「讓他們去想像『紡織』和『東亞』兩個看似不相關的詞可能碰撞出的火花」。

李繼忠、伊佐治雄悟,《虛無鄉遠》,20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車昇彥,《飄移的仲裁者》,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很多藝術家不約而同地關聯到日本二戰時期侵略東亞多國的歷史,像香港的李繼忠和東京的伊佐治雄悟共同創作錄像裝置《虛無鄉遠》,考究滿州國歷史;北京的楊圓圓和日本的鐮田友介共享同一展廳,並以大連建築透現的日治經驗而達成彼此呼應。 談及東亞的關聯,有藝術家抓住漢字和水墨加以發揮。來自日本的山内光枝、全基善/松田基善的大型漢字投映《存在著》可謂最明顯的例子;而台灣藝術家王雅慧的《一一》和南韓車昇彦的《飄移的仲裁者》則提出媒介轉換的實驗,將水墨再變奏演繹。

陳逸雲,《麗卿媽祖》,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紡織的想像亦不限於物料層面,香港的文美桃和上海的陳逸雲均從紡織聯想到女性。文美桃的《擴散性線體》關懷女性勞動的柔韌;而陳逸雲的《麗卿媽祖》則反思生育與家庭如何影響東亞女性。王慰慰認為參展藝術家「都給了我非常不同且很有趣的理解,讓我看到他們的思維活力。」

展覽非論文,重視觀展節奏

王慰慰又特別提到兩位來自台灣的創作者,形容他們的作品「有一種捉摸不透,難以用堅實邏輯的語言來評論和梳理的特點」。這份「抽象和詩意」正是她想把二人作品納入展覽的原因,「我不希望展覽像一部條理清晰、邏輯嚴謹的『論文』給觀者講道理,而是希望觀眾在思考的同時,會有停頓、放空和困惑的瞬間,讓思維可以彌散開來,然後在某個瞬間,突然有所觸動」。

王雅慧,《一一》,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這思路在王雅慧《一一》尤其明晰。作品剛好放在觀展路線的中間,王慰慰更形容是佔著「重要位置」。一如過往的投映裝置,她在牆上掛著小方巾,利用投映重現織物染色褪色的過程,「打斷之前觀看關於東亞歷史作品後形成的思考邏輯,讓觀眾休息、靜一靜,凝視眼前緩慢變化的明暗影像,轉換一下思路的同時其實也消化一下之前看到的作品內容。」

朱駿騰,《河鰻》,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至於朱駿騰《河鰻》雖然沒有明顯的「紡織」元素,但王慰慰認為每一位參與的藝術家都是紡織者(weavers),「與我共同編織出這個展覽,和『東亞線索』」。朱駿騰把鏡頭聚焦回到現實的台灣,以社子島作為比喻,透視人們被各種政治經濟力量拉扯出無助和焦慮的困頓,反映出台灣仍是「東亞地區目前各種力量牽扯充滿張力的核心地帶」,尤其是俄羅斯出兵烏克蘭之後,台灣的地緣政治更加備受關注。

鬆動既有想像,窺見策展野心

說東亞,很自然聯想到日本、韓國、台灣,也會不期然冒出高聳入雲的玻璃大樓、縱橫交錯的人流車流等畫面。都會和消費是論述東亞的尋常命題,尤其見於流行文化的表述。然而,「邊織邊拆的網」 選擇富有歷史感的角度,揭示東亞複雜的地緣關係,豐富「食買玩」以外的東亞印象。

有趣的是,是次展覽錄像作品多而且長,各有不同的寫實程度。何銳安的《Lining》以訪談為主體,最貼近紀實;而朱駿騰的《河鰻》也是藝術家本人在社子島駐留拍得的影像。同場,李繼忠和伊佐治雄悟的《虛無鄉遠》據於日本戰敗後、日人從滿洲遣返回國的歷史,加入想像,重塑難民的故事;而王博的《九龍東往事》也是參考人髮出口歷史研究,結合虛構演繹,製成酷似紀錄片的影像。觀眾遊走於展場,穿梭於紀實與想像。歷史和虛構的影像並置,拉闊敘事光譜,進而鬆動述說東亞地緣的既有想像,做法頗為大膽。

王博,《九龍東往事》,2021。(香港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 提供)

回想起展覽系列命名為「再紡東亞」,「再紡」似乎亦意在借用「再訪」(revisit)的同音詞義——讓我們重新觀看東亞,或者會有不一樣的發現。「再紡東亞」的兩檔展覽為系列劃下句點,上回「手中的羅盤」較多互動裝置,今次「邊織邊拆的網」雖不至於艱澀,但肯定需時閱讀消化。值得留意的是,該館位於荃灣,遠離市中心。區內以住宅居多,訪客亦多是一家大小。向普羅市民提出如此宏大的命題,無疑是對觀眾的挑戰,亦可視作館方野心的表現。

黎家怡( 36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