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秋的路易威登基金會(Louis Vuitton Fondation)再次令人驚嘆的實力震撼巴黎藝術圈,尚.米榭.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與埃貢.席勒(Egon Schiele)的雙個展,令人好不期待。綜觀展覽佈局,其實並不複雜,從地下一樓開始,用席勒當作前菜,而後馬上端出熱騰騰的主菜:巴斯奇亞,整整四層樓的巴斯奇亞,大部分都是大尺寸的作品。題外話,展場有超過120件的巴斯奇亞的大作品,有三分之二以上都來自基金會的收藏,讓人又不免想到去年轟動一時蘇富比的夜拍,當時一張巴斯奇亞於1982年的作品《Untitled》成交價達1億1048萬美元,超過當時所有美國藝術家的拍賣紀錄。隨後又想起,路易威登的創意總監基姆.瓊斯(Kim Jones)也曾表明2017年的秋冬設計靈感就來自巴斯奇亞,展覽剛開幕,法國的《VOGUE》雜誌立刻也大篇幅報導此次巴斯奇亞展覽的文章。恰逢席勒逝世百年前,全世界都大幅討論這個奧地利前衛巨匠的藝術家,善用藝術為其品牌行銷的工具,路易威登做得確實不錯。
尚.米榭.巴斯奇亞《Untitled》,壓克力、油畫棒、畫布,205.7×175.9cm,1981。(©Douglas M. Parker Studio, Los Angeles06,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回過頭來,細品展覽本身,雖說對話性與連結度其實並非如想像中的深刻,展覽還是很完整地呈現兩位天才的較勁。從表現主義的席勒帶到新表現主義的巴斯奇亞,從20世紀初期的歐洲藝術的突破講到美國街頭藝術的反叛,英年早逝的天才用彼此短暫的28年中所留下的熱情,用將近一個世紀的時間,探索人類反動的能量,很重地,一次一次地撞擊當代社會的人們的靈魂。
埃貢.席勒
埃貢.席勒(1890-1918)生於奧匈帝國君主體制的沉悶與傳統之中;相對於其他歐洲國家,19世紀末的奧地利擁有一種獨一無二的特性。皇帝弗朗茨.約瑟夫一世(Empereur François-Joseph),成功維持了龐大的奧匈帝國裡多元文化的統一──一個循規蹈矩的社會。因此奧地利與德法兩國不同,德國在19世紀中期發展了浪漫主義,法國在19世紀末發展了印象主義,而奧地利沒有發展任何先鋒派或是其他流派的運動。整個19世紀的奧地利繪畫被學院派和寫實主義所主導,奧地利的藝術變革運動出現在較晚的1897年,這也得益於由古斯塔夫.克林姆(Gustav Klimt)領導的「維也納分離派」的出現。克林姆以創作奢華感官的場景而聞名於奧地利藝術界,他亦要求他最得意的弟子席勒堅持這方面的創作。
1908至1909年間,席勒的作品反映了克林姆與分離派的影響,對於輪廓線條的追求,其1909年的作品《達那厄》(Danaé),師承1907年克林姆的同名作品。不同的是,其裝飾線條的彎曲反對寫實的圖案以及真實的背景,而是展現對於「描繪」表現性的重視。很快地,這支筆被解放了,轉變為表現主義的追求。尖銳而緊張的筆觸,無情地切入肉體,身體被扭曲,被截斷,就像藝術家喜歡的那些木偶一樣。背景的留白,輪廓的解剖,如同1910年的肖像畫《Portrait of Doctor X 》,用奇特的手勢和姿勢展現人物的特徵,藝術家的獨特性一覽無遺。
埃貢.席勒1909年創作的作品《Danaé》。(©The National Gallery,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埃貢.席勒《Portrait of Doctor X》,黑色蠟筆、水彩、紙,39.7×29.2cm,1910。(© Allen Phillips / Wadsworth Athemuseum,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席勒的肖像時而是臉,時而是四肢,偶而僅留塊狀的局部肉體。兩張1910年的《裸體的男子》(Male Nude)系列 ,粗暴的大筆法以及不自然的、過紅的皮膚,表現男子枯槁憔悴的背部。他們極端扭曲的姿態,反映了孤寂靈魂,透露了藝術家說的:「一切都活著的死去」。席勒也從這之後,開始大量創造自畫像。其自畫像總帶著敏銳的目光,透著折磨與痛苦,加上水彩的使用,使得這些身體就像漂浮在紙面一樣,都顯得不安與不確定。
埃貢.席勒《Seated Male Nude, Back View》,水彩、水粉、黑色蠟筆、紙,43.8×31.1cm,1910。(©Hulya Kolabas for Neue Galerie New York,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1912年,席勒和他的情人維拉尼.諾依奇(Wally Neuzil)離開了維也納,來到了波西米亞南部捷克共和國一個非常美麗的小鎮克魯姆洛夫,他在那裡同樣創作了很多裸體畫像,他的作品無情地並超越性慾地來審視人類的命運,那些早期折磨他的線條也愈趨蜿蜒。年輕的放蕩不羈和明目張膽的挑釁的創作,讓保守的小鎮居民難以忍受,以傳播色情和傷風敗俗的原因,監禁了席勒24天,這是他的轉折點,也讓他一度重回傳統,嘗試創作風景畫作。
1915年席勒拋棄了原本的情人與中產階級的愛迪絲.漢斯(Edith Harms)結婚,隨即一戰爆發,他回到了維也納服役到1917年。他在軍隊擔任後勤的職務,閒暇之餘還是可以作畫。新生活一起改變了他的畫風,短而稜角的筆觸柔順了,曲線圓潤了,構圖平衡了,連帶畫中角色也逼真了許多,1917年,其夫人的肖像畫就是典型的代表之作。雖然他躲開了殘酷的戰爭但躲不掉悲慘的命運,最終於1918年死於西班牙流感。短短十多年間,席勒已經經歷了三次大的畫風轉變,英年早逝的他,是奧地利表現主義的代表人物,是20世紀藝術史最有才華以及最古怪的藝術家之一,但是他死後便快速地被遺忘了,等到其作品被重新關注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對於法國的觀眾,人們重新認識席勒已經是在1986年龐畢度的展覽之後。直至當代藝術百花爭鳴的今日,席勒的原始狂放依舊是我們破碎心靈的撫慰,仍舊觸動著無數孤寂的靈魂。
埃貢.席勒《Self-Portrait with Peacock Waistcoat, Standing》,水彩、水粉、黑色蠟筆、紙,51.5×34.5cm,1911。(© Ernst Ploil, Vienne,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尚.米榭.巴斯奇亞
尚.米榭.巴斯奇亞(1960-1988),從80年代崛起後,已成為當代藝術市場中的頂級藝術家,其作品的表現性以及趣味性在上世紀末的西方世界造成轟動。而他的故事,也如同作品的激進,成為當代藝術史中的傳奇人物。
生於紐約的布魯克林區,為海地和波多黎各的混血的二代移民,雖然是黑人但並非出身寒微家庭,父親曾任海地內政部長,母親專職印花布設計,祖父亦為是吉他手兼拉丁諾樂團指揮,年幼的巴斯奇亞也因此從小受到藝術的薰陶,四歲就開始塗鴉。1976年他開始走上街頭,以「SAMO」(Same Old Shit)為名進行塗鴉活動,「SAMO」意味著「同樣老套」的意思,同時也會書寫饒富玩味的符號與富有詩意的句子。兩年後他因為惡搞校長,被勒令退學離開高中,開始波西米亞式的生活,活躍於蘇活區一帶,進出紐約地下文化的基地,也因此遇到了許多流行文化的大家們, 如:大衛.鮑伊(David Bowie)、 瑪丹娜(Madonna)、安迪.沃荷(Andy Warhol)、凱斯.哈林(Keith Haring)以及策展人/藝評家的科爾特斯(Diego Cortez)。1981年,他參加後者於策劃的「紐約/新潮流」大展,正式走紅躋身紐約藝壇,受到許多藏家的青睞。他也開始使用不同的媒材,並嘗試油畫創作,風格繼續承襲塗鴉時期的不羈,大膽奔放色彩與線條,混合街頭以及各種次文化的元素,骷顱人物、非洲面具的頭像、足球、汽車、警察、建築、牛仔外套……天馬行空的被使用在其畫作之中,充滿文學性的詩句與符號……以兒童天真的手法描繪大都市的形形色色。次年開始,他和朱利安.施納貝爾(Julian Schnabel)、大衛.薩利(David Salle)、恩佐.庫奇(Enzo Cucchi)等人一起展出,帶出一股新的時尚以及風格潮流,被稱為新表現主義。
尚.米榭.巴斯奇亞《Grillo》,壓克力、油、紙、拼貼、油畫棒、釘子、木板,243.8×537.2×47cm。(©Fondation Louis Vuitton / Marc Doma,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1983年巴斯奇亞和安迪.沃荷合作作畫,並於1984年舉行個展,一炮而紅成為媒體的新寵兒。這段期間他也刻意在繪畫中加入更多的黑人形象,凸顯自己的歷史與獨特,也加入更多的拼貼或是裝置的技法,更成熟地表達自由形象的風格,全力移嫁對生命的激情,環境的脈動與活力到創作之上,此次展覽不斷出現兩個主題,種族主義和死亡,並用畫作特色區分作品:頭、街頭工作室、二元性、紙上拼貼、戰爭與英雄、敘述、音樂語彙、非洲文化中的吟遊詩人葛里歐(Griot)(編按)等等。展覽就如同藝術家的作品一般,有節奏的說唱著,對抗社會不公的,其作品《Untitled(Boxer)》,突起拳頭的黑色拳擊手帶著荊棘冠,憤怒的尖叫卻被格子的臉照遮住,我們彷彿聽到巴斯奇亞說:「我的作品,大約有80%的憤怒。」
尚.米榭.巴斯奇亞《Gold Griot》,壓克力、油畫棒、木板,297.2×185.4cm,1984。(©Zindman / Fremont,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尚.米榭.巴斯奇亞《Untitled(Boxer)》,壓克力、油畫棒、畫布,193×239cm,1982。(©Estale of Jean-Michel Basquiat. Licensed by Artestar, New York,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在他因1988年毒品過世之前,短短十多年的創作生涯已累積數千張的作品。好友安迪.沃荷的去世,導致巴斯奇亞更加的鬱抑,長期過分依賴毒品摧毀他的身心。在他短暫的生命結束前,巴斯奇亞匯集了兩個主題於最後一張作品《乘坐死亡》(Riding with Death),這一次,沒有文字,沒有拼貼,沒有激情的筆觸和顏色,簡單的背景中,只有藝術家自己─一個黑臉的人,騎著幾乎分解的骷髏……。
尚.米榭.巴斯奇亞《Riding with Death》。壓克力、油畫棒、畫布,248.9×289.5cm。(© Private collection, all rights reserved,路易威登基金會提供)
遙遠的歷史與近距離的靈魂
埃貢.席勒和尚.米榭.巴斯奇亞,同樣擁有令人眼花撩亂的戲劇人生,同樣死於28歲,他們都在短暫的創作生涯中,都同樣留下大量的作品。他們皆帶有高度的對抗意識,席勒對抗著維也納傳統的庸俗與虛偽,而巴斯奇亞的作品則大大譴責種族主義所給予的暴力。他們都創造了一個新的自我畫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經典。兩者皆以人物形象為創作的中心,也時常將自己入畫,是為彌賽亞的概念。最後,他們又皆在最美好最成熟的時候悲劇地殞落。
他們的作品如此的不同,卻又如此相近,他們皆通過形象的永恆和深刻的強度來作畫,他們皆採用主觀性的極端表達,扭曲的主題與圖像來反映內在靈魂對外在環境的觀想投射。兩個相差大半世紀的藝術家,看似不同,卻又有命運般的巧合,今日,他們穿越時空,在巴黎相遇。
編按 Griot指男性,Griotte指女性,傳統葛理歐男女皆可傳承,但男性可彈奏樂器,女性僅能歌唱。
EGON SCHIELE 個展 JEAN-MICHEL BASQUIAT 個展
展期:2018.10.03-2019.01.14
地點:Fondation Louis Vuit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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