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於湖南,現居北京,南方的「水果」是黃望福的童年回憶,也是離家後的鄉愁。近日於伊日後樂園展出的「黃望福:去南國」,為黃望福首度於臺灣舉辦的個展,現場展出他於2020年至2024年間創作的20餘件作品。以「水果」為題,黃望福透過巧妙的構圖與擬人化手法,將「靜物」轉化為表達慾望、鄉愁與自我認同等議題的媒介。
在北方生活和工作了八年的黃望福,內心始終嚮往著南方的生活,而這份鄉愁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轉化為一種強烈的慾望。生活在他處,人的感官體驗——視覺、聽覺、味覺——成為解釋慾望與快感的基礎。而童年時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水果」,便成為黃望福的鄉愁與慾望的具象化投射。
在此次展出的水果系列中,「水果」作為繪畫中的靜物,同時帶有與身體相關的隱喻。正如黃望福所形容:「它們長得香甜可口,會讓人垂涎欲滴,經過自然進化或人為干預,變成能滿足人類慾望和需求的樣子。」黃望福以擬人化的表手法,為水果賦予特定表情和姿態,在原有外型上首先增添一層想像空間,如《辣也不錯》(2022)的紅椒中心裂口,宛如開懷大笑的臉;《豐水梨》(2023)則如ㄧ副豐腴健美的身體。
「慾望」作為水果系列的重要母題,這一人人皆有,卻各自不同的複雜情感結構,被黃望福巧妙地投射到水果之中,嘗試將慾望實體化,「就像我畫的其中一張青蘋果那樣,會刻意畫出一個被啃食過的痕跡」他如此描述。若仔細觀察《剩餘的青春》(2023),可見一道道啃食過的痕跡,皆為黃望福在基底完成後,以刻刀向內雕刻而出,而刻痕之下隱隱露出的底色,賦予畫面節奏與層次,亦如同一層層地向內啃食,象徵某種慾望的達成。
在為水果加上表情時,黃望福並非隨意為之,而是基於畫面的構圖、質感與節奏。如《冬天的瓜二》(2024)透過調整西瓜籽的位置,讓熟透的西瓜形成自然的笑臉,進而構成一張富有表情的臉;以蘋果剖面為題的《不羞澀》(2024)以柔和的奶油黃為基調,點綴著細小彩色斑紋,兩側微微粉色暈染於果肉上如羞澀雙頰,背景的綠則營造出新鮮與生機氛圍。
靜物、生命與慾望
擬人化是黃望福處理「靜物」的特色,但也並非所有作品都會刻意賦予具體表情,如《蟠桃》一作中,變形的果實直抵畫框邊緣,彷彿慾望盈滿至溢出的狀態;又展場中,《冬天的瓜二》相對的《冬天的瓜ㄧ》雖無表情卻可見叉子貫穿,宛如人類介入自然的痕跡。
在以「香蕉」為主題的幾幅作品之中,他則以色彩營造躁動不安的生命個體,在畫面之中既保留了整體和諧,也可見局部衝突。以視覺語言將靜態物體賦予動態般的生命慾望,正如黃望福所形容,「擬人化不一定需要的是表情,它也可以是顏色。」
如《一枝獨秀》(2024)、《齊頭並進》(2024),黃望福以桃紅色描繪香蕉頭部,既構成了畫面的需求,也作為另一種賦予靜物生命的擬人嘗試。桃粉色,如生氣或害羞時臉紅的形象——俏皮而曖昧,引發觀者聯想;而剝離如月牙般弧線的香蕉皮,彷若慾望流動與情感延展。紅色果肉的漸層與黃色外皮形成鮮明對比,將靜態的水果轉化為充滿動態的形象,展現生機與活力。
若細看果皮之上,一道道向內雕琢的斑點與裂紋,則可令人聯想到果實必然將隨時間走向衰壞的軌跡,同時也隱喻著慾望從萌發到耗盡的過程。此時,香蕉已不僅僅是靜物,而是生命必然消逝與其過程之間的感官體驗縮影。那份在當下的眼福與口福的所獲得的滿足,夾雜著情感的掙扎與釋放,亦回應了人類慾望無法停歇的循環。
在畫面構圖上,黃望福以銀箔作為背景,金屬光澤略帶鏡面般的反射效果,與前景香蕉明亮的桃紅色與黃色壓克力顏料形成冷暖對比,為傳統靜物畫注入現代感。然而,面對兩者之間可能顯得突兀的反差,他選擇加入「倒影」來調和主體與背景的關係。他表示:「畫上倒影後,主體和背景的關係一下就和諧了,整個畫面看起來也透亮許多。」如此處理不僅化解了元素間的對立,也形成主體與背景間的層次、立體感。
在本次展出作品中,色彩的層次感與形狀的排列展現出一種精心設計的秩序。然而,當觀者靠近仔細端詳,細節與紋理間卻可見其中的矛盾之美。這種矛盾並非偶然,而是透過巧妙構圖精心營造出的氛圍,使靜物從靜態的自然形態中解放,以鮮豔的色彩與變形的姿態賦予生命力的象徵。
黃望福試圖捕捉生活的本質——一種在慾望與滿足、和諧與矛盾之間反覆拉扯的狀態。靜物因此不再只是將死、靜止的物件,而反映出生而為人的存在縮影,如生命中不可避免的掙扎與衝突,以及總能從矛盾與混沌之中孕育而出的新生與眾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