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光與黑暗一夜,我們穿過黑暗,抵達至燈塔之下,行程是澳門插畫家相約到燈塔下寫生。這座燈塔叫做東望洋燈塔(Farol da Guia) ,至今依然運作,但它的重要性已經不止於為船隻領航了,「這個城市的每扇窗戶,都能射進燈塔的光」。作為歷史文化景觀,東望洋燈塔的城市記憶意寓更為深厚。
如果說有什麼地方可以作為一地住民生活記憶所繋之處,我想不是大三巴或賭場,會是燈塔。
讀到有燈塔畫面的繪本作品,很難不在心中打個雪花星星三角形註記一下。光被記憶,或許來自人的生存本能,光甚至演化成宗教,頓成人類面對大自然的嘆息。燈塔總有許多故事,昔時射進澳門屋舍的燈塔之光,便內化成家的意象。
燈塔繪本群相
前幾年井井三一受邀參與澳門海洋文化節的展示選書,首選是當時期輔出版的台灣原創繪本《燈塔的一天》,記錄下傍海而居的生活畫面。
之後,凱迪克獎作品蘇菲·布雷克爾《燈塔你好》到來,廻響更大:記憶的切片,變成生命與永恆。
《燈塔你好》裡,燈塔看守員隻身來到孤獨的島嶼,守候著這個遺世獨立的裝置,時間變遷,他「擦亮透鏡、注滿燈油,修剪燈芯頂端焦黑的部分」,所有動靜如此緩慢,燈塔的運轉靠人手工上發條。他寫日誌、聽風聲,他垂釣,他哼唱。
船隻送來補給,帶來朝思暮想的妻子。「燈塔即是家」,這情景,日復一日。燈塔是時間,孕育生命之地(看守員的孩子,甚至在此出生了),時光流逝,燈塔的光,大音希聲,對世人說「你好你好」。
Books for Young Readers)
如果說將燈塔作為家的狂想,去年有一本《不睡覺的家》(“Everyone’s Awake”Shawn Harris&Colin Meloy,Chronicle Books) 可說蔚為奇觀。嚴格來說,這棟建築物不是燈塔。它蓋在湖邊,深夜發光。這個發光的建築,集合了不夜城的詭異生活感:阿嬤在織圍巾,老爸烤麵包,哥哥忙著將讀過的臟話列,姐姐一邊剃牙一邊朗誦波特萊爾,貓咪正繞著老鼠跑圈圈,老鼠在玩牌⋯⋯⋯狂想一層又一層,越來越誇張,整個家變成大混戰,老媽甚至還得了普立茲獎。
Meloy, Chronicle Books。(川#深一攝)
倚著燈塔的,究竟是生活還是娛樂?兩本呈現出全然不同的狀態:我們畢竟從手工業的時代,一秒進入金碧輝煌不分日夜娛樂至死的現代澳門啊!日復一日,沒有無所改變的。讀到《燈塔你好》,心中無限欷歔,在半世紀受燈塔守護的城市,人用什麼方式回應它呢?
向燈塔說「你好你好」的澳門插畫圖像
《燈塔》(Lighthouse)/李沛榮(Jay Lei)第56屆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入圍作品
《燈塔》(Lighthouse) (李沛榮導演)說了一個簡單的故事:一位年輕人踩單車到燈塔去。一路上,年輕人回憶起和爺爺住在老房子裡,燈塔照進家中的情境。
超高樓宇中、在發展之聲浩大的時代裡,展現出
微小卻強悍的姿態。
在《燈塔》(Lighthouse),當燈塔的光出現時,週邊環境都暗下,無論過去或現在,在不張揚的光中(當回憶出現,整個畫面光色會是橘黃,令人感覺煦暖),每盞燈都清晰、每個記憶都鮮明。
《燈塔印象》/梁倩瑜 (Sandy Leong SinU)
時間、歷史、移動與家,一直是梁倩瑜關心的創作主題。她畫的事物是當下,卻充滿時間感,倩瑜說到,童年時跟著家人在松山(東望洋山)重陽登高:「那時我會想像,也是因為這盞海中的燈,來自葡國和世界各地的船,來到又離開了這片,他們連名字都沒法叫出來的、東方小小的土地,究竟是好還是壞?回到我生活的時代,燈塔的存在,讓我在再黑的晚上,都覺得城市會有一道光。」
《米先生去買番茄(暫名)》/洋小漫
文學創作者常常可以在香港《聲韻詩刊》上看到洋小漫的作品,她出版與發表跟城市有關的作品是毫無邊界的。一輯持續在創作中的明信片《等等我呀,藍帽子!》”Wait for me, blue beanie!”裏頭可見的澳門場景,令人發笑(待之後向讀者介紹)。作為《燈塔Lighthouse》的繪圖師,這張插畫的「澳門感」又更加強烈:米先生購買蕃茄的地方,就是燈塔山腳下的古老華人市集「雀仔園」低矮的城市建築,燈塔和小教堂,仰頭就可望見(當天我們就是從往這條路一直往上走到燈塔)。
「流動的城市」,原來展示風球信號的燈塔,居然也躺在水中,打破了「守護城市」的符號,出現了與市民一同落難的滑稽與淡淡哀傷。
當城市刪去黑暗,也刪去光
繪本《禁止黑暗的國王》,提到一個怕黑的小男孩,小男孩怕黑,而他是王子。怕黑小王子當上了國王,就開始對付黑暗,最後一一禁止黑暗!大臣們用了一些「方法」去幫助這個政策,例如,散播黑暗的謠言。
人民訴求禁止黑暗,遊行到皇宮,正中國王下懷!接下來,所有建設都是光:人造太陽被安裝了、24小時都有光、慶祝是整日整夜,因為世間,再也無黑夜。啊,還有一個很厲害的發明面世了!就是一一防黑暗帽!就連教育內容也「充滿光明與正能量」!課堂主題竟是「為什麼黑暗如此邪惡」。在這堂課上,却沒有清醒的人社會甚至設有「燈光警察」,檢舉不開燈的人。
Haworth-Booth,川井深一攝)
在《燈塔Lighthouse),有一個畫面,滂沱大雨下,青年想起爺爺臨終的一刻。跳動的心電圖,在黑暗的畫面停止,阿爺變成一隻小小螢火蟲飛走⋯
近來,澳門兩個景觀事件,一個是影響城市天際線規劃草案,另外一件是山徑設置路燈引發螢火蟲保育聲響。我認為它們都屬於「光的事件」或「記憶的事件」。黑暗遭破壞,代表城市記憶的有機生命,將一去不復還。
夜晚於光害生存的市民、不再有燈塔光照的家屋,市民最終的命運,當然就是失去了「黑暗」的溫柔覆蓋。為動物/昆蟲發聲,也同時是集體命運反擊的意欲。
《禁止黑暗的國王》的國王會害怕黑暗,也是因為這個小孩,來自有黑暗存在的世界。國王最後終於發現在只有光明的世界裡,他看不到光,也看不到美麗煙火。如果要繼續「領航」,唯有讓黑暗回歸,才能看到光明。
林香君(川井深一、大香)。出生高雄。2015年開始,於澳門望德堂區經營井井三一繪本書屋。現嘗試與孩子在街市、村落、社區、海洋或山林進行教學現場實踐。「從澳門開始的繪本寶物聚」專欄是因為井井三一是澳門的繪本書店,想知道這個城市的文化聯繫是什麼,所以店主川井深一做了在地和海外(葡萄牙、台灣或其他)有書的見學,在此記錄與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