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動的邊界線：黃諺哲、屈薇薇聯展「我是你的擋風玻璃」

Drifting Margins: Huang Yen-Che, Chu Wei-Wei Joint Exhibition, “I’m your windshield”

線條的概念一直存在我生活當中，小則短暫的觸摸物品，大則行進的路程，至於能否成面、成形，隨著身體移動時的發展的長短過程中，雜揉所遇到的感官知覺回應，是充滿曖昧模糊的顯影，而這份曖昧模糊感是想像的延續，夾帶著期待與不安的多重感知的層疊。

此次的「我是你的擋風玻璃」聯展於台南Error22（鼴鼠）三樓空間，一處類三角型的鐵皮加蓋的展場，兩位年輕的藝術家黃諺哲、屈薇薇，兩人不僅是大學同學，八月底兩人也將起程與回程飛往法國，各自求學繼續創作；個人覺得整個展場宛如一幅移動的地圖，錯置的線條、易碎的線塊，既試圖向外漫延又彼此回應扶持著，如果這樣的線條能突破這個空間，也許那份遊戲或互動感會更加顯現。在兩位藝術家熱情的招呼及引領我的指尖逐一的從展牆上的平面畫作摸起，一路摸至地面上的立體雕塑，感受不同層次的觸覺的落差。本篇會以觸覺的延伸回應屈薇薇的畫作寓意，另我也會從去年寫的評論〈秘術銀花肉枝湯〉，延續對黃諺哲的作品的解析。

當薇薇領著我的指尖畫過她的畫作時，我是驚嚇的，我沒想過要摸到畫作本身，但她的行為動作是如此自然真切。此次她帶來的畫作，多數是在法國求學時的日常觀察，那些行走的路徑、地鐵的分佈與路標的圖示等，透過她的解碼與轉譯，以一種符碼式的幾何圖型呈現於畫布中，而隨著她講述畫中的線條、圓點、色澤，我手指也斷續在畫布上感受著難以辨別的顆粒感。我無法從觸覺判別色料間的差異，倒是每每劃過畫布時，那淺淺刮痕的回應，好似她正領著我畫出眼前的景色般，腦海裡有她的描繪也有我的想像。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展場中的畫作無裱任何的框架，就一張畫布四個角各自釘上釘子，且每一根釘子並未打進牆面裡，透過手指的觸碰感受四根釘子撐著一張張帶著略厚的畫布，畫布離牆面約有一指間的寬度。個人覺得這樣的展陳方式如同創作者當下的狀態，面對此次短暫的停留，如何將作品以一種更簡捷方便的型式攜帶與呈現，這些浮貼於牆面上的畫作，有如異國的明信片般，隨著創作者的移動而移轉，好似隨時隨地就要離開，往下一個目的地前行，充滿著變動性。

然而另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幾乎每幅畫作雖表現出一種暫居的狀態，但又從畫作中延展出一條條新的路徑，從畫布延伸到牆面的路線是噴槍所延續創作的路徑，然而接到地面時又轉換成電火布膠帶，而每條膠帶的開展到某個點即停止，創作者並没有撕斷它，反而保留圓型環狀的狀態。個人覺得這是種身分移動與接地的軌跡線，如同創作者因家庭背景文化的不同：從小到大就在台灣與澳門兩地移動，而現今又在法國唸研究所，移動的間距又拉了更長。這樣長期移動的狀態對於自身的身份認同某程度反映在她此次作品的展陳上，浮動的畫作、試圖開展的路徑、思考如何接地的轉繹與留下可被延續的契機，個人很喜歡屈薇薇在展場中留下許多的路線指引。

展場地面數條長型半圓片狀的線塊的排列，有如一條條路徑或河道，在它們週圍安置了許多小地精，這是黃諺哲的作品。他的創作多圍繞在「春藥」概念的探討，我個人覺得比較像慾的操控，他的創作養份有一部分來自母親，例如在「秘術」中，藉由母親的料理談慾望的掌控，而此次聯展裡，地面上長條片狀物的媒材則是皂，一樣習自於他母親的手藝。個人覺得儀式性是認識黃諺哲創作中重要的途徑，他試圖承接母親的手藝，同時轉化成新的型式：母親是對內掌控，他則是對外的散播。

黃諺哲形容他的母親有如一位女巫，料理是魔法的展現，我則覺得諺哲很像鍊金術師，他學習並轉譯魔法也找尋鍊金的材料。如同此次展中，以皂為媒材打造出一條條可見的路徑，自己在觸覺與嗅覺感受地面上的皂作品時，個人認為不管就創作或媒材的使用，創作者正處於一種過渡的階段，我覺得皂不管在外顯的形態或功能與內含的寓意，都是推展「春藥」概念的延伸。而此次皂在展場中的表現處於一種粗糙、直白的對應，所以個人才認為仍處於一種過渡的狀態。

我想以皂的寓意來延續自身對「春藥」概念的解析，個人很喜歡皂在此展中內外顯的寓意。它使用的過程充滿儀式性，使用完後除了獲得新的狀態外，也夾帶些許氣味隨之流動，好比展場地面上，一塊塊明確、具體的皂線塊，它們的排列指出線條分明的方向，但空氣中混雜著淡淡的皂香，這些有形的線條與無形的氣味，似乎試圖模糊了什麼；而分佈在線塊週圍的小地精們，又拓延或突顯人與人之間的親密／私密性。那如手指般大小的人形肉芽，兩兩合為一體，從細縫中開出一朵朵的花，這些小地精們除了承接創作脈絡外，也讓慾望的支流另闢新徑。

個人覺得若單獨觀看放置在地面上的皂線塊，它是一種洗潔的功能象徵，以一種有目的、有方向、有程序的逐步洗刷，剔除不屬於的附者物，完成例行性工程；而在線塊外的小地精們則是不可控的慾望流轉，感覺它們在制度內、在有條有理的發展線中長成，卻也跳出這些框架與規則，身體透過不斷的沾黏與流動，探索規範外的禁地險峻。個人很喜歡小地精在此展中的現身，它催化線塊的指引，拉出另一暗喻的層次。

記得當日進入展場後，在兩位藝術家初步的介紹空間與作品的分佈時，我腦海裡第一個閃現的畫面是地圖。我的指尖隨著畫內畫外線條觸覺的轉換，身體的起伏反而進入一種具體的空間摸索；同時也因指尖沾黏地面線塊上的皂，鼻間遺留著淡淡的香味，那氣味跟著排列有序的線塊攪和一起。牆上畫外的線條向下延伸至地面，地面上的線塊向上漫沿至牆面，它們似乎相互對話著又好似侵入彼此的領地。最後，「我是你的擋風玻璃」作為離台前的展出，除了空間的實驗性略嫌受限外，兩人的情誼與彼此創作裡的那份共通的變動性，透過不同的媒材回應或探討邊界的成形與移動，這個異媒材的相遇令人感到衝突也有些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