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幽默背後的故事：蘭普．坎薩諾Lampu Kansanoh「幽默大師」

「Being Humorist 幽默大師」一展為泰國藝術家蘭普．坎薩諾（Lampu Kansanoh）在臺灣的首次個展，蘭普的作品中蘊含的某種詼諧趣味，也與她過去的創作風格一脈相承。歷經不同風土環境的浸淫，作品中埋藏元素產生細微變化，向觀眾遞出像是拆信刀的邀請，拆封本次她於臺灣駐村發掘的故事與文化相異之處。

位在臺南中西區的水色藝術工坊此次推出「Being Humorist 幽默大師」一展，是泰國藝術家蘭普．坎薩諾（Lampu Kansanoh）在臺灣駐村的精彩呈現。本次展出是她在臺灣的首次個展，作品中蘊含的某種詼諧趣味，也與他過去的創作風格一脈相承。歷經不同風土環境的浸淫，作品中埋藏元素產生細微變化，向觀眾遞出像是拆信刀的邀請，拆封本次駐村發掘的故事與文化相異之處。

從何而來的故事

作為與駐村相連的展覽呈現，她嘗試將臺灣駐村的成果揉合泰國文化風土，而展覽名稱設定的「幽默」一詞，則是一種與生活日常最貼近的狀態。幽默本身所具備的名詞釋義，建構出一個中性的詮釋空間，幽默感像是汽車的避震系統，留有空間來適應生活的高低起伏。

展區牆面採用跳色的處理方式，多數的牆面以常見的白漆塗抹，僅將入口視覺、面對玻璃落地窗和位居空間中心等三處的展牆改為紅色。值得注意的是，變換展牆色彩的大膽試驗，是藝術家過去從未有過的嶄新嘗試。掛設於紅色展牆的作品也獨具巧思，《Siam Magician》與《You Look So Hot》是唯二掛設於紅色展牆之作。

《Siam Magician》，200 × 200 cm ， Oil on Canvas，2023 。水色藝術工坊提供

《Siam Magician》一作充滿著各式元素，瞥除因襲的面部表情描繪，此作的動態表現更為強烈，不斷揮舞的手部創造出殘影效果，像是提醒著某種積極的情緒感受。蘭普表示此作試圖描繪泰國文化中對算命的追求與依賴，企圖透過此行為來獲得生命的指引。藝術家於作品中自我現身，用主觀視角創造客觀的討論空間，以個人觀察來展現部分的母體文化。更嫻熟地在作品中加入不同視角，位在畫面前方的男性人物流露出不以為然之勢（據蘭普說明該男性為她的先生），暗示著對於「Magician」的不同觀點。而後在展場的作品亦透過詼諧的趣味手法，開啟對於文化、生活及駐村的故事討論。

此外，在故事性表現上《Siren Love》一作尤為特別，不僅在創作中選用近期作品少有的灰黑色系，它更是蘭普為了本次展出，而向藏家借展的早期作品。透過色彩的區隔，可以清晰地辨識畫面中人物的主客關係，搭配像是輪椅輪圈脫落的動態表現，描繪出簡單易懂卻又不失趣味的故事性，讓作品本身可被討論的空間再次放大。

《Siren Love》，100 × 100 cm，Oil on Canvas，2019。水色藝術工坊提供

自我現身與表演的前後臺

懸掛在展場的畫作像是舞台劇角色，分別堅守著各自的崗位，彼此之間承載藝術家欲傳達的資訊。我們當然不能武斷的說，懸掛在白色牆面的作品絕非故事主角。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作品本身所創作的時間與地點蘊含重要資訊，而她選擇將自己放入畫中，意味著故事始源於個人敏銳的觀察。像是尺幅最為寬闊的《You Look So Hot》確實佔據展場中最炎熱之處，同時也是她少數沒有現身於畫面中的作品，像是作為一種邀請緊挨著大面積的玻璃落地窗，搭配被漆成鮮艷紅色的展牆。

畫面中每一個角色似乎都像是為了躲避炙熱的天氣，而盡情享受著潑水節帶來的喜悅。跟隨著天氣遷移，陽光環繞照射營造歡愉的氛圍，饒富趣味的是恰好與河景相對而座。看似與潑水節相輝映，但是抬頭一望那美好風景卻被醜陋的施工鐵皮遮蓋。那一刻不禁讓人感到莞爾，到底幽默的範疇是否侷限於作品本身，還是拓展至整個場域，使其像是一場精心安排的喜劇表演？

《You Look So Hot》，150 × 250 cm，Oil on Canvas，2023 。水色藝術工坊提供

跨入現代主義的繪畫創作，似乎刻意地抹消符號、圖像及物件元素的內容辯證。但是我們都忘卻具象繪畫本身具備的強烈故事性，或許它不會是純粹由感性支配的創作表現，但是具象繪畫能夠營造的內容，仍舊有著不可抹滅的展演性質。這不僅意味著感官的接收總是存在某種慣性，也是藝術家在創作時需要不停反思的重要依據。那麼畫作中極盡誇張的面部表情，濃烈的情緒張力渲染在每一幅作品之中。我們總是期待透過感官經驗來吸取資訊，抓取圖像中可以辨識的符號元素來獲取安全感，呼應物質文化與當代社會貼近生活絕對關係。

面對蘭普對於面部表情精巧的描繪，令觀眾的感官體驗總是錯置的，這種錯置並非導向某種負面的對接失誤，而是透過她刻畫的五官肌理，徹底將被觀看的期待拉提而出。換言之，面對作品的觀看不再是慣性的找尋物件，而是直接面對畫作展現出的形式。那種描繪於面部表情的筆觸、肌理，其實就像是某種「指向性標誌」的存在，就像是觀看抽象繪畫時的感官純粹性。並會受到任何政治性的因素干擾，厚重的筆觸刷動，搭配特意留下的肌理暗示情緒流動。

當然不無可能在判斷上出現感知落差，但是如同前段所述的「幽默」具備某種中性特質。判斷正確與否，似乎早已不是觀看作品時的首要之務，而是透過觀看的某一個時刻，感受藝術家在創作時轉換的情緒的投注。那是在一個無法深刻觸及的後臺，就算前後臺之間框框沒有顯著的區隔。在畫作中反覆出現的人物，都是藝術家本人在其中現身。透過自我參與的每一個畫面，更加深刻地展露出個人對於表演的強烈意圖，代表著前後臺之間確實存在差異，但是對於表演展現的意圖是相仿的。

實則理性卻不失感性

如果說具象、寫實繪畫的核心並非以形式為重，那麼作品中的畫面構圖與人物表現終將導向內容。綜觀蘭普的創作脈絡，對於人像的描繪始終是她一路堅守的核心。極盡誇張的表情刻畫，營造出某種詼諧、趣味的觀看感受，乍看之下會認為是感性情緒的直觀展現。事實上爬梳她創作時操作的手法，便可以感受到畫筆揮毫的動勢皆經過考量、計算。換言之，當我們觀看其作品時，每一個立體的結構、每一個清晰的肌理留存，皆奠基於最初始的草稿計畫。對於草稿的判定並非空穴來風，例如在《Workday》一作的畫面上半部便留有線索，留存的幾何圖塊或是線條，都成為我的判斷依據。

《Workday》，150 × 150 cm ，Oil on Canvas，2024 。水色藝術工坊提供

或許草稿的打底與攝影紀錄的媒介轉換手法相似，其繪畫創作如同螢幕截圖式的影像擷取，視覺語彙張力取決於停格的時刻。我會說這樣的觀看是幸運且饒富趣味，藝術家透過觀察紀錄後轉換至畫布，這是一種間接的表現形式。不像與梅杜莎對視的可怖與一去不復返，觀看的鏡像也絕非躲避著不可直視之物。反而透過來回切換的間接觀看，圖像與記憶之間相互關聯。如同蘭普創作的方法，她採用各式的技術物輔助紀錄，回到創作時她是直接面對紀錄的片段來進行轉化。

換言之，存在於畫作的每一個物件元素，都像是某種自我設定的拼圖遊戲，換做是你會說這是一種全然感性的創作方法嗎？儘管我並非以量化生產的拼圖借喻，她的創作更似於童年記憶中充滿隨機性的玩具盲盒，逐步拆解的過程中能藉著感官觀察，建構出物件的真實樣貌。隱藏於不確定性身後，遂可稱之為「創作」的趣味活動，也和駐村創作充滿隨機的狀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當創作進入執行階段的理性方法，不禁讓我與手繪電影看板相呼應。巧合的是，蘭普本次駐村的地點，正是近日獲得臺北電影獎卓越貢獻獎的電影看板繪師顏振發所在之都。顏振發繪製的每一塊看板皆以客觀還原為目標，即便在圖像與記憶之間始終存在某種藩籬，但是最終目的是以預先規劃為主。（註）當然，蘭普在作品中現身使創作者主體在場，創作的主題亦是源自她透過感官經驗揀選而至，像是挑起感性與理性之間的曖昧性，將作品的趣味性由基礎內容拓展至創作者身上。

誰的圖像，誰的記憶

「藝術進駐／駐村」（Artist in Residency）作為常見的國際文化交流方法，讓座落在世界不同位置的文化主體相互對話。單就藝術家本身而言，為期不到兩個月時間的短期進駐，著實難以將創作以嶄新的形式呈現。因此，如何將自身長久以來發展的創作，揉合駐村交流的種種元素成為關鍵。

當「地方色」概念從臺灣美術史中提出，隨著時間推移、環境更迭使概念不在侷限於色彩本身。因此，我們不妨從作品中配置的物件著手，找出本次駐村時深刻感受的幽默之處。例如《Hair Washing》和《Crash on You》兩件於駐村期間創作的作品，乍看之下似乎難以辨識出臺灣獨有的元素。當我們從畫面中隱藏的細節出發，像是《Crash on You》中藏身背景寫著媒人的中文字，又或是《Hair Washing》坐立的洗頭姿勢差異，都重新提醒著觀者，位在臺灣文化中為我們習以為常卻未曾意識的存在。

因此，在蘭普．坎薩諾的展覽中留存給觀者最重要的資訊，絕非純粹的面部表情營造的幽默詼諧感受。更重要的其實是藉著駐村計畫為媒介，以她習慣的創作方法「觀察」、「體驗」，來連結她未曾經驗過的臺灣文化。或許這些行為、產業或是人物在臺灣人眼中毫不起眼，但是正是這些覆蓋於我們生活周遭之物交織的如此緊密，我們才得以認知到臺灣主體文化尚存有許多幽默、趣味之處，像是輕拂於面的微風提醒著觀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