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式水墨與地域性
由於香港地處東西交會的城市,再加上香港水墨在東西問道和融通古今中逐漸成長,從上世紀的「新水墨運動」乃至千禧年後的年輕學子在傳承與改革精神融合下發展出屬於在地色彩濃厚的當代水墨,讓在夾縫中求新求變的香港人從生活中創造了當地特色的「港式」事物。策展人梁兆基將這種帶有強烈混搭特色與中西結合的水墨作品戲稱為「港式水墨」。不過李思賢針對「港式」水墨提出質疑,他認為「港式」水墨的地區性語彙,對不熟悉香港文化語言的台灣而言,在缺乏對香港社會文化背景理解下,觀者將無法理解作品中所欲傳達的內涵。「所謂的地域性即是地方性,某些地域性切片的呈現都有其優點,但身為香港人知道其語言在哪裡,但當作品搬到台灣後,『地域性』的語彙會讓人無法理解箇中的趣味。」此外,放眼中港台的水墨發展概況,目前中國大陸的水墨創作者數量不勝枚舉,且其創作類型多元到無法歸類,所以他認為只要鎖定台灣和香港做比較即可,畢竟兩者其文化主體皆源自中國傳統,在主體之下各自保留當地的傳統元素或精神,並以其自身的生活體驗,以及長期以來在文化歷史生活雜揉下展現的另一種表現性情感。
大觀藝術空間「新古典—當代港式水墨」講座
新古典:用傳統技法說當代的故事
梁兆基認為此展指的「新古典—當代港式水墨」,即是用古老的方式說現在的故事,由年輕一代創作者用傳統技法講述自己的故事或香港現在的故事。舉例來說,蔡德怡雖然採用的是傳統的青綠山水形式,但其內容卻是當代的生活,即是其一。此外如甘志強與劉清華,擅長以「當代媒體」展現水墨意念。中生代的甘志強以「鳥籠」為本發展出代表系列,此源自於旺角的「雀仔街」,藉以反思香港政局窺探人生的工具。有趣的是這次在現場展出的平面鳥籠系列,則以鏡子的概念將松樹以立體形式呈現再收納至虛擬的空間,而位於二樓的則以不鏽鋼版雕出水墨題材亦是甘志強另一新作。另一位畢業自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的劉清華,則以新媒體形式創作影像水墨裝置,他以飛蛾一生大約九天的時間繪畫一千張水墨飛蛾,將之幻化為生死寓意濃厚的影像裝置。
此外,近年在香港藝術市場興起的港式的「新工筆」也受到矚目,參展者包括蔡德怡、卓家慧等人。畢業自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的蔡德怡以傳統的經典形式「青綠山水」呈現,但她所畫的山水和傳統不同的是藝術家以關注自身周遭環境出發。蔡德怡說:「山水是對大自然的表現,我從自己居住之所延伸至內在的心裡感受,從體驗自己生活的城市到想像。比如這次展出的作品是我和九龍的關係。九龍是早期香港的縮影,是老香港,最為知名的是夜總會。過去那裡是香港非常繁華的地方,但到了我們這一代很少人涉足,我覺得有趣的是這些地方未來會消失,而這裡就是香港可以說故事的地方。」
策展人梁兆基與藝術家甘志強進行作品導覽。攝影:陳意華
同樣也是香港中文大學畢業的卓家慧,這次展出的作品《雙雙系列2》,主要以香港當地的小物為主。卓家慧笑著說自己偏愛水墨創作,主要是因為工筆的狀態和她的性格很合,「我很享受使用工筆說故事」,對她而言,工筆是一種載體,屬於自己的一種語言,因為年輕沒有傳統的包袱,她使用工筆的傳統形式,表達對世界和社會的理解。從這次展出的「雙雙系列」中即是透過個人想像找出配對的元素,這些元素配對的方式在日常生活並不會出現,是藝術家以感知的方式挑出屬於他們眼中的物理世界。例如《魚樂無窮》一作是香港90年代在深夜時播放的Live的TV秀,直播熱帶魚在魚缸裡面漫遊。卓家慧覺得自己目前所處的環境步調太快速了,快得讓很多美好的事物一下子就消失,因此她希望用繪畫的方式延續下來,畢竟這些東西曾經存在過,但因為變化速度太快,讓這些曾經發生的事情變成虛擬事件。李思賢則是在卓家慧作品中看到古老的「地磚」,像這類失傳的傳統工法,透過藝術家的畫筆重返歷史情境中,而他也觀察指出這可能就是藝術家對過去生活或歷史的哀弔、緬懷或者想要回溯什麼等,由此更可說明年輕世代會以自己的方式面對所處的歷史文化。
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畢業的許開嬌,2017年於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畢業,往返於北京和香港兩地學習和生活。大學時主要以跨領域媒材為研究對象,許開嬌喜歡嘗試用新的不同材料呈現2D或3D的水墨作品,藉以探討各種材料如何表達藝術。舉例來說,在這次展出的《層層-手繪青花紙巾》即是以紙巾為媒介在上面以細膩工筆畫呈現。許開嬌說明:「我最初的想法是希望改變日常生活中用品的意義,我想改變別人看待它們的方式。大家是否想過紙巾是什麼?為了改變大家對材料的看法,我把紙巾變成藝術品。」有趣的是,許開嬌此系列首次曝光一次展出了上百張的青花瓷紙巾,由於畫工太細了讓不少觀眾誤以為是印上去的。她笑著說事實上只要仔細觀看即會發現墨會化開,而觀眾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已達到效果。
藝術家許開嬌的《層層-手繪青花紙巾》,細膩的線條描繪出青花瓷的圖像。攝影:陳意華
此外,位於二樓的展出的陳鈞樂,曾於嘉圖畫廊舉辦個展並參加香港巴塞爾等藝博會。陳鈞樂以如地方誌的長軸形式呈現日常生活中的尋常事物,流暢的線條和墨線呈現的體積變化和空間深度,展現物象世界的繁複面貌。在這件《再見男孩的肖像》中藝術家以對他影響至深的日本藝術家藤田嗣治為文本,透過異想天開的方式將自己累積一年多的創作與其作品交換。
當代藝術的危機:全球化削弱地域性
此外,李思賢指出此展叫做「新古典—當代港式水墨」,英文是Contemporary Neoclassic-Hong Kong Ink Ark,在「新古典」前面加了「當代」,與中文僅出現新古典的意義似乎有所不同。新古典源自於十七世紀,為了恢復古希臘羅馬而出現的運動,但尚不知加上當代其意義為何,其次對於所謂的復古運動,該如何透過感知的水墨去討論?梁兆基則回應指出,姑且不論中文或英文的展覽名稱,此展中他所強調的就是「當代」,新古典亦即是當代藝術的呈現方式,用古老形式說現在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就是地域性的東西。不過梁兆基直陳,事實上當代藝術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受到全球化的影響,使得地區性被削弱,造成文化性不夠強。他認為,雖然地域性使觀者難以理解作品內涵,但這就是實際的現況,因此面對地域性最積極的方式即是觀者必須從文化中去理解作品,必須做功課才能理解藝術家究竟想說什麼。
藝術家陳鈞樂以古書的形式以及細膩的線條描繪生活中平凡無奇的人事物。攝影:陳意華
李思賢也表示十分同意從全球化前提去了解地方風格或地方語言及其藝術表達方式,因為藝術家已經這麼做了,他們會從各地區的特色挑選題材,地區性的語言風格已是不可避免的現象和趨勢。他李思賢舉出過去在西方主流之下對伊斯蘭的忽視,乃至於對東南亞的不理解等即是一例。以台灣現況為例,未來的下一代可能是來台的外勞或外配所生下的新台灣人,他們的母親可能是泰國人、菲律賓人、印尼人等,在這種多元文化組合成的家庭就是在衝突或妥協的雜揉中慢慢形成另一種新文化形式,李思賢笑著說雖然目前這個時代的孩子現在頂多是中學年紀,但他們卻已是日後台灣美術研究背後的重要基礎,因此如何在地方風格之下用傳統的語言表達當代性,至關重要,而現在大家已經著手進行了。
最後,李思賢以六月份甫於高美館展出的「水墨曼陀羅」為例,分享高美館甫出刊的《藝術認證》中以「水墨很有事」為主題探討目前當代水墨的紛雜現象。在這次展覽中所展出的作品包含各式具水墨元素之作,這些作品在水墨大架構下涵蓋了以錄像裝置呈現的水墨內容,甚至還有拿手機掃QR Code等作品都被收納至此展中。李思賢舉例指出,郭熙《早春圖》的美學與黃賓虹的美學不同,是因為他們對筆墨的看待不一樣,所以現代的劉國松其紙筋畫和裝置水墨的審美是否也不能一概而論?循此脈絡來看這些『水墨』,因其審美標準不一,我們為何都叫做『當代水墨』?」總結而言,身為研究者的角色,李思賢認為水墨必須重新定義並且釐清,因為如果僅用些簡單概括的辭彙談水墨,容易扭曲真實,而只要這些前提(水墨定義)被解決了,其實藝術家不管畫什麼內容都是很有趣的。
中生代藝術家甘志強於2012年創作的《延伸》裝置。攝影:陳意華
藝術家蔡德怡採用傳統的青綠山水形式,描繪九龍的老香港樣貌。攝影:陳意華
近年來,當代水墨話題一直是市場討論的焦點,大觀藝術空間於8月19日至9月30日展出「新古典—當代港式水墨」,由香港策展人梁兆基策畫,展出九位藝術家近年來的水墨新作,藉此呈現香港藝術家的水墨創作內涵,參展藝術家包括甘志強、卓家慧、張小黎、梁嘉賢、許開嬌、陳鈞樂、管偉邦、劉清華、蔡德怡。8月19日下午三點首先登場的是「新古典—當代港式水墨」講座,由東海大學李思賢擔任主持人,並以三個水墨問題為楔子提問,一為當代水墨的地域性表現及觀點聚焦、其次為新古典對水墨發展的回應以及港台水墨發展現狀的觀察,再由策展人梁兆基以及三位香港新生代藝術家蔡德怡、卓家慧與許開嬌分享其創作想法。擔任主持人的李思賢同時表示此展呈現的水墨之作令人驚豔,除了作品細緻外,對古典內容轉換之深刻也展現了藝術家對社會歷史文化的巨大挑戰。《典藏投資》彙整講座精華與讀者分享。
大觀藝術空間8月19日推出「新古典—當代港式水墨」展覽。攝影:陳意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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