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中貿易戰到肥咖條款，透析今秋拍賣市場

進入今年秋拍的市場關鍵字，包括四大關鍵字：「美中貿易戰」、「趙無極」、「藝術家M型化」與「肥咖條款」。梳理這四大關鍵字，就可以更透徹的來看今秋市場。

在2016年的全球拍賣低谷後，2017年宛若枯木逢春，市場再度爆發。根據瑞士銀行與巴塞爾藝博會的市場調查報告，2016年，全球拍賣總成交額為225億美元，2017年則回升至285億美元。如果再細分「純藝術類」（Fine Art）類別的拍賣，根據artprice的統計，2018年上半年的拍賣總額達84億美元，較去年同期的71億美元成長近20％，是史上第四好的上半年成績。這股熱潮延續到了今年春拍，以佳士得為例，其上半年全球總成交額受益於洛克菲勒專拍的挹注，以40億美元寫下歷年來最佳的上半年成績。而在亞洲市場領先的蘇富比，今年上半年在亞洲市場創下40億港元總成交額，較去年同期成長15％，而且拍品成交率達90％！可以說，市場一片欣欣向榮。

但上半年的榮景，到了下半年是否會風雲變色？因為在3月後，增加了大變數！美國總統川普指示加徵中國輸美產品關稅，以「懲罰中國偷竊美國智慧財產權和商業秘密」；川普政府為了縮減美中貿易逆差，開始以經貿手段，一步步套上對中國的緊箍咒，其戰略目的，就是阻止中國挑戰美國全球霸權地位。從4月至今，中國股市、匯市雙跌，美股卻持續迎來自2009年股市反轉至今，史上最長的一次大多頭行情。截至今年9月，根據Bloomberg的億萬富豪指數，亞洲前120大富豪，今年財富損失達990億美元，尤其是中國與香港的56位富豪，就佔其中的67％損失金額。反之，今年以來美國前173大富豪，其總資產向上增加1320億美元！一上一下，正代表著貿易戰引發的股市波動與財富影響。美中貿易戰，一場大國間的角力，波及全球。身為亞洲藝術市場中，當前最具備實力與潛力的中國市場首當其衝，必然影響到整體亞洲藝術市場。

尤其，中國大陸本地的書畫、器物收藏市場，已不復過往每季必然多件的「億」元人民幣拍品。美中貿易戰的影響，正既深且遠的，逐步影響以中國為首的亞洲藝術市場。美中貿易戰衍生而出兩大強權的國戰，牽引著全球政經大勢，每一個市場區塊，每一項產業都會受其影響，只是程度深淺。而明顯的，中國藝術品也成為川普政府欲阻礙其價格與價值升高的文化象徵，在表定計畫裡，也計劃將輸往美國的中國藝術品加徵25％關稅，所幸在9月18日公布的新一輪2000億美元輸美產品清單，中國藝術品已剔除。否則一旦施行，在美國境內的中國藝術品市場必然急凍，也將轉向如香港等地交易。

當前在美國境內的中國藝術品交易，可說是以器物、書畫占最大宗，現當代藝術作品在美國境內的交易比例極少，綜觀當前的紐約拍賣圖錄，就可知悉中國當代藝術自2008年高點泡沫破滅，迄今仍在恢復階段。可以預期的是，在美中貿易大戰的階段，中國藝術品交易正面臨嚴峻的環境氛圍，過往中國境內浮濫的資金，在股市、匯市雙雙下探之際，房市熱潮不再的情況下，是否仍然會有部分資金轉往藝術品交易，非常值得仔細檢視。但物極必反，有一派藏家提供的觀點或可借鑒：中國當代到了價格低點，恰恰是挑撿傑出作品的好時機。這，就需要藏家的犀利眼光。因為，當代作品是最難流通變現的作品，除非購藏到了真正好作品。例如，今秋蘇富比夜場，推出中國當代藝術家徐震的《徐震超市》，首次將「概念藝術」的專屬權於拍場競標，標得的藏家，將是《徐震超市》的唯一擁有者，將來各地的借展，都需要該藏家同意，才能於各地重建此超市。類似徐震這樣的藝術家，能在全球當代藝術家裡獨樹一幟，就是將來可能脫穎而出的致勝者。

那麼，除了中國當代藝術家之外，亞洲的現當代藝術市場呢？

亞洲現當代藝術市場裡，只有常玉、趙無極、吳冠中的精品，有逾「億」港元以上的實力，因此，拍賣行穩固市場信心的最佳拍品，莫過於尋找到買家，徵集到常玉、趙無極、吳冠中精品，撮合億元精品的成交，既創下佳績，亦穩定市場信心。9月30日星期天晚間，亦是我們10月號雜誌出刊後的隔兩天，香港蘇富比現當代藝術夜場，一幅十米趙無極巨作，以估價3億5千萬港元之姿，挑戰亞洲現代藝術的皇冠。

根據artprice的研究數據，趙無極是當今表現最佳的華人藝術家，今年年初到目前為止，趙老作品總成交額達1億5500萬美元！排名全球第六位，緊跟在畢卡索（Pablo Picasso）、莫內（Claude Monet）、沃荷（Andy Warhol）、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與莫迪里亞尼（Amedeo Modigliani）之後。而趙無極作品價格的一路狂飆，台灣藏家可說厥功甚偉。

重新現世的趙無極《1985年6月至10月》巨作，是趙無極應老友貝聿銘之邀，為新加坡萊佛士酒店（Raffles Hotel）的創作，萊佛士酒店，亦是貝聿銘在新加坡的第一件建築作品。在2005年，萊佛士酒店將此作送拍香港佳士得，當時以1,804萬港元成交價，寫下趙老作品的拍賣紀錄。當時購藏這幅作品的藏家，經過13年後，在趙無極精品市場正邁向下一個更高山頭之際，決定出售，這代表什麼意義？藏家更替藏品，是收藏過程裡的有趣過程，也往往代表著藏家在此時此刻，基於自身資產配置，結合對市場走勢所下的判斷。這位趙無極巨作藏家，在收藏市場上以敏銳的視角知名，那麼，擔憂的是美中貿易大戰，影響亞洲藝術市場帶來的短期波動嗎？還是另有用途，將拍賣所得的資金轉進收藏其它藝術品？顯然，這位藏家選擇在趙無極精品邁向某一山頭高點的此刻，選擇先落袋為安，將蘇富比估價的3億5千萬港元資金挪作他用。

蘇富比於此刻上拍《1985年6月至10月》一作，顯然也已經找到了潛在買家，3億5千萬港元的預估成交價之外，還會不會有新的出價者攔胡殺出？這就是本場拍賣的信心指標。其實，有收藏家願意出價近14億元新台幣，購藏這幅10米趙無極巨作，其實也代表另一派藏家的真實想法：此時，亦是購入作品的良機。對於已然是上千萬美元等級的作品，收藏家的思維與我們一般藏家的思維，其實很不一樣了。該件藏品，已然成為其宅邸、企業或是私人美術館的鎮館之寶，代表的是名譽、聲望與品味，作品已然成為代表性的資產，投資已不是最重要的意義。但，這也連結到今秋入市的另一個關鍵字，「M型化」。

今秋的紐約秋拍，大價錢作品已經逐步曝光宣傳，佳士得9月13日，公布11月的紐約秋拍將重磅推出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的經典傑作，1971年創作的《藝術家肖像（泳池與兩位人物）》，估價達8千萬美元！此作若順利成交，不僅將打破今年5月，才在紐約蘇富比拍出、由亞洲藏家購藏的《太平洋海岸公路與聖塔莫尼卡》2850萬美元的霍克尼個人拍賣紀錄，也會超越昆斯（Jeff Koons）的5840萬美元門檻，重新譜寫全新的在世當代藝術家作品紀錄。而委託方，則是英國鉅富藏家喬．路易斯（Joe Lewis），他不僅在外匯交易、經營企業赫赫有名，他也是兩年前震撼全球的巴拿馬文件揭露後，讓人們窺探到他如何透過海外紙上公司，與拍賣公司合作交易藝術品。

81歲的霍克尼經典，8千萬美元！這就是當前藝術界令人「咋舌」、「匪夷所思」的價錢。事實上，當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後，全球中央銀行聯手大印鈔票救市後，10年過後的今天，全球央行資產負債表規模倍增了4倍！從3.68兆美元暴增至16.15兆美元。根據《今周刊》談訪澳洲經濟學家史提夫．基恩（Steve Keen），股市，就成為市場消化這些資金一個再合理不過的去處。持股多的企業家，是贏者圈裡的財富贏家，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的M型化結構愈來愈明顯。由《21 世紀資本論》作者皮凱（Thomas Piketty）等學者共同研究的「2018全球貧富不均報告」指出，2016年各國的所得分配，最高的10％財富擁有者，在全國所得占比來看，中東高達61％，印度55％，美加47％，中國41％，歐洲37％，而這個財富集中現象愈趨明顯。而這群10％富裕階級裡的超級富豪藏家，就是主宰藝術世界風向者。

根據瑞士銀行與巴塞爾藝博會的2018年全球藝術市場報告，去年（2017）的拍賣市場裡，參與拍賣世界的5萬2千位藝術家裡，其中最頂尖的1％，就占了總成交額的64％！520位藝術家，完勝其它5萬1千位藝術家。如果沒有列入Top 500榜單，進入贏家通吃的朋友圈，就只能成為陪榜的煙花，這恰也是當代藝術世界的殘酷之處。

更細緻的深入數據，就會發現去年的拍賣市場裡，超過90％的作品價格都在5萬美元以下，占市場總成交額的9％。如果擴大來看，5千美元以下的作品，則占拍品總數的62％，這些低價作品占全年總成交額的1％。

當前的拍賣市場現象，即是中低價位拍品，占市場成交額的「派餅」份額愈來愈小，相形之下，高價位拍品扮演的角色就愈形吃重。而從artprice.com的數據庫裡，亦可明確看到這個趨勢。尤其，在古典藝術作品退位，愈來愈少作品出現於市場之際，現當代藝術作品，已經成為當前拍賣市場的真正主流（見表一：artprice）。「三十年前，我們倫敦辦公室的當代藝術部門只有4人，現在有40人！充滿了整個辦公室。」倫敦佳士得古典大師繪畫部國際聯合董事長雷森（Paul Raison）這樣說。

而當今世界M型結構的當代藝術市場，躋身Top 500藝術家後，就有機會往前衝擠入Top 20（見表二：artprice），列入富豪級藏家的獎章式收藏，一種以百萬乃至千萬美元計價的當代藝術品。而今的Top 20當代藝術狀元榜，依舊是西方藝術家占大宗，亞洲藝術家目前只有陳逸飛、周春芽、奈良美智、張曉剛、曾梵志、村上隆入列。（註：artprice資料庫定義當代藝術作品：1945年後出生的藝術家創作；因此 1929年出生的日本藝術家草間彌生、1937年出生的英國藝術家霍克尼歸屬於戰後藝術類別，未列入當代藝術家資料庫）

換句話說，在這個M型明顯，其實應該是大頭vs. 小頭的不對稱M型當代藝術市場，只要躋身Top 500，就擁有區域流通的實力，進階進入Top 20，那就是全球流通的明星了。在這個財富集中化、美中貿易戰帶來諸多不確定因素的大環境下，如果以投資為最主要的收藏心態，選擇Top 500的藝術家名單作為收藏選擇，將是這個時代相對安全的當代藝術投資選擇。

另一個影響亞洲藝術市場的變數，尤其身處台灣的收藏家，此刻或許也面臨著海外資產是否轉換的抉擇，就是台版肥咖條款的實施。過往，許多台灣藏家不論是在海外創業、投資、置產，都能透過合法手段將資產置於海外避稅。但隨著財政部參考國際間「共同申報及盡職審查準則（CRS）」運作模式，於去年底正式頒布「金融機構執行共同申報及盡職審查作業辦法」，規定從明年起，金融機構必須定期申報外國稅務居民帳戶，而2020年9月，將開始與其它國家進行資訊交換。換句話說，當財政部未來與其它國家交換帳戶資訊後，國人的海外帳戶資訊將一覽無遺的回到財政部，海外資產將再難以隱匿避稅。

於是在肥咖條款正式啟動前的這段時間，成為擁有海外資產者思考資產配置的轉移期。由於CSR審查的是「金融帳戶」，即金融機構管理的帳戶；而不動產包括珠寶、古董、現當代藝術品，則非屬於CSR審查範圍，因此就成為藏家思考，如何合法轉移資金的可能選擇。但在移轉資金之前，藏家亦可思考，目前個人海外所得納入最低稅負制，稅率為20％，低於綜所稅最高稅率的40％，也是在綜所稅稅額低於最低稅負稅額下，海外所得才會列入課稅。因此，藏家或可謹慎思考，合法轉移海外財富投入其它不動產例如藝術品，是否更為合宜。比如說以投資為首要考量，希望資產保值乃至增值，由於當代藝術作品的流動性低，如果買錯一件當代藝術作品，可能永遠都賣不出去，而僅能成為海外家中、倉庫裡的庫存。

時序，進入2018年秋，此刻是亞洲藝壇最熱鬧的時節，盛暑過後，來到了最熱力高張的時刻。從9月的光州雙年展，一路到9月底率先開槌的香港蘇富比秋拍，然後是保利香港、中國嘉德（香港），再到10月的台北藝博會，11月的上海雙年展、台北雙年展、上海西岸藝博會、上海art 021藝博會，再到11月底開啟的第二輪秋拍，從香港佳士得、台北羅芙奧、北京保利、中國嘉德（北京）等等…，讓人目不暇給。而身處亞洲，這一波熱力還延續到明年1月，由任天晉（Magnus Renfrew）創辦，深受藝壇注目的首屆台北當代（Taipei Dangdai）藝博會。這等於有成千上萬件藝術作品，等著收藏家細細挑選。如若不是以投資為首要考量，純以心頭所好、研究探索藝術家、進而收藏作品，則任何時刻只要財富有餘，隨時隨地皆是入場時機。但，如若希望收藏的藝術品成為資產的一部分，將來能夠變現、保值甚至增值，掌握「美中貿易戰」、「趙無極」、「藝術家M型化」與「肥咖條款」四大關鍵字，面對今年的藝術品交易變局，將更遊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