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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榮宅裡的「多寶閣」:西斯特.蓋茲的跨文化實踐

打造榮宅裡的「多寶閣」:西斯特.蓋茲的跨文化實踐

Creating “China Cabinet” in Historic Mansion Rong Zhai: Theaster Gates’ Cross-cultural Practice

最近,一座「多寶閣」被驚喜的放進了 Prada 榮宅。「多寶閣」是一種中式櫥櫃,專用於陳設古玩器物,包含瓷瓶、奇石等,可呈現出高低錯落的視覺效果供賞玩。多寶閣大都具有私密性,但是同時又對被邀請參觀的人開放。

榮宅位於上海市中心精華地段的靜安區,座落著中國一代富商「麵粉大王」榮宗敬的洋房故居。建於 1908 年,榮宅曾在 2004 年被列入靜安區文化遺產,並榮獲「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築」的稱號。然而,歷經百年間的多次易主,榮宅在未經妥善修繕的狀況下,日漸衰敗荒蕪。幸運的是,國際精品普拉達(Prada)旗下的普拉達藝術基金會(Fondazione Prada),從上海國有企業手上承租榮宅,從 2011 年起耗時六年修復了榮宅,讓百年老宅邸改頭換面,重返榮光。

上海Prada榮宅外觀一景。(Prada提供)


對於榮宅的修復,現任 Prada 掌門人繆西亞.普拉達(Miuccia Prada)在訪問中曾說道:「Prada 長期以來從各個藝術領域汲取靈感,而建築是其中重要的類別。對於建築所具有的實用、商業和歷史含義的研究,深刻影響著Prada的實踐及發展,因為我們已經全然投身於當代建築實驗與歷史遺跡保護之中。另一方面,中國——不僅指這個國度,還包括歐洲對它的解讀——始終在 Prada 的想像中佔據著特殊的位置。隨著我們的各類文化活動通過時裝公司和 Prada 藝術基金會不斷延展,我們一直在尋找機會將自身對建築與藝術的探索延伸至中國。」


如今,榮宅也成為 Prada 在中國的重要據點,不定期在此舉辦時裝與藝術相關的各式活動展覽。作為一個展場,榮宅不同於傳統的「白盒子」美術館,布展作品多是散落擺放掛置在不同房間內,從一樓至三樓,從會客廳到主人臥室,到訪的參觀者遊走在各個樓層不同空間中,讓人不覺恍惚了時空。

Prada榮宅內。(Prada提供)


最近,一座「多寶閣」被驚喜的放進了 Prada 榮宅。「多寶閣」是一種中式櫥櫃,專用於陳設古玩器物,包含瓷瓶、奇石等,可呈現出高低錯落的視覺效果供賞玩。多寶閣大都具有私密性,但是同時又對被邀請參觀的人開放。臺灣故宮南院也曾推出「皇帝的多寶格」特展,聚焦清朝皇帝們的賞玩文物的機妙與樂趣。而在 Prada 榮宅打造多寶閣的建設者,是美國藝術家西斯特.蓋茲(Theaster Gates)。蓋茲曾參與了 Prada Mode 私人文化俱樂部的邁阿密和倫敦站,探索當代黑人身分和物質文化的視覺和文化表現形式。


在蓋茲所打造的這座榮宅多寶閣中,主要圍繞他對陶瓷的熱愛,以及他自身多種身分之間的聯結展開,包括陶藝家、視覺藝術家、表演者、城市規劃專家和社運人士。「從小到大,母親一直將客廳裡的櫥櫃稱為她的多寶閣——這是美國的通用說法,將存放小擺設的櫃子稱為多寶閣(china cabinet)」,蓋茲說道。藝術家為榮宅內的多寶閣構思了三幕敘事,觀眾須循著既定的路線,隨著榮宅二層空間的漸次遞進,故事逐步展開。而敘事之間場景轉換,藝術家本人的角色也從「訪客」(guest)成為進行對話的「幽影」(ghost),最終化身為宅邸主人(host)。

Prada榮宅「西斯特.蓋茲:多寶閣」展覽現場。(Prada提供)


這種預先規劃的觀展動線,有別於榮宅以往的參觀經驗,似乎也呼應著在全球新冠疫情(COVID-19)的影響下,人與公共空間之間關係的轉變——現今包含中國以及世界上大多數其他國家,百貨商場或甚至是美術館、博物館空間,也都進行了人流限制,安排嚴謹動線一進一出,為的就是降低群眾聚集與交叉感染的可能性。而這樣的安排也同樣源於蓋茲對於空間改造的長期實踐,藝術家過去的藝術實踐多是介入廢棄的建築,並且通過發起一系列的活動讓人們重新聚集在空間裡,創造新可能。蓋茲在開幕當天的連線訪談表示:「在COVID – 19期間,我們必須做的是重新思考空間的可能性,可以容納許多人的空間可能仍然可以產生反響。」


在 Prada 榮宅內,展覽的第一個空間來到宴會廳。在這裡,造訪榮宅的蓋茲想要向宅邸介紹自己、從哪裡來?做過些什麼?這是出自他對於場域的一種尊重。作為「訪客」的蓋茲以博物館陳列的形式,回溯自己作品的根源,觀眾也得以了解藝術家的創作脈絡。

Prada榮宅「西斯特.蓋茲:多寶閣」展覽現場。(Prada提供)


蓋茲以六個展櫃闡述自己作品主題,以及創作中的主要元素:對材料的再利用和建築施工技法的運用;對作品工藝和精神文化的借鑒;對非裔美國人社群刻板印象的回擊;爭取公民權利認可的象徵,以及構成蓋茲世界觀的雜誌、書籍、音樂和電影等檔案素材呈現。


「在美國,『身分』這個詞很有意思。因為身為美國黑人,當談論起你的身份時,你通常要提起你的種族。」蓋茲表示,「我是一名美國黑人,非洲裔美國人,所以我了解我的種族,也了解這些文化差異。我覺得我現在的身分首先是一個藝術家,而作為一個藝術家,我要去解决問題。」除了藝術家身分外,蓋茲最近將自己還定義為一個愛唱歌、愛跳舞,以及愛做陶藝的人——因為疫情在美國的行動限制,長時間在家的蓋茲又重新愛上動手做東西的感覺。「當你有了陶器,你就可以把人聚集到一起。一個大容器的價值在於,它可以儲存人們日常需要的,用於飲用、食用、發酵的東西。你有了這些東西,就可以招待別人。」藝術家說。

Prada榮宅「西斯特.蓋茲:多寶閣」展覽現場。(Prada提供)


隨後來到二樓層的榮夫人臥房,蓋茲展出了自身藝術實踐中的關鍵媒材:陶瓷。這時的他已經化身幽影與建築空間進行對話者,除了兩件藝術家在芝加哥柴窯內製作的名為《瘦削》(Skinny)和《巧克力》(Chocolate)的大型器皿矗立廳中央外,一組明代桌椅和充滿中式風格的瓷器作品錯落擺放在空間中,將榮夫人房間化身為一家中國瓷器店的一角。


在中國展示陶瓷作品對於蓋茲而言,有一種靈魂歸於故土的感覺。中國作為陶瓷的原產國,自從被西方世界發現以來一直備受推崇。陶瓷作為一種生活中不可或需用品,曾在上世紀進入美國的家家戶戶;而蓋茲在小時候也接觸過各種各樣的陶瓷,也成為他家族記憶的組成部分。在連線對話中,他說:「瓷器是我真正熱愛的東西。我愛瓷器,我喜歡思考釉料的歷史,思考中國的雕塑史,這些作品能通過陶瓷展示出一種深刻的聯繫。」

Prada榮宅「西斯特.蓋茲:多寶閣」展覽現場。(Prada提供)


回到一樓,充滿維多利亞風格的日光室則被蓋茲則被重塑為一個陶藝工作室,桌上散落著數百個盤、杯、碗、罐和其他實用性陶器,以及一些以相同工藝製成的藝術品。藝術家解釋道:「這次展覽不是為了展示藝術,而是讓參觀者了解陶藝作品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是什麼樣的。所以,我們想利用榮宅的布展來證明,這些就是普通人的日常用品,只不過是具有極佳品味的普通人。」


蓋茲最後將自己想像為榮宅的主人,在面對花園的兩個大廳空間中將自己黑人文化主題的象徵加入。包含地上獨具特色的兩塊亮眼地毯,也是作品一部分。這兩塊地毯是在1970年代替著名的黑人文化出版社Johnson Publishing Company的辦公室特別設計的。Johnson Publishing Company於2019年結束營業時,蓋茲特別獲得許可將即將被拆掉的辦公空間內的擺飾取回,地毯也成為他的個人收藏。

Prada榮宅「西斯特.蓋茲:多寶閣」展覽現場。(Prada提供)


「它代表了黑人現代主義,或是疊加於上世紀中葉流行的家具和建築設計形態之上的非裔美國人審美。」蓋茲解釋。靠近屋子邊緣的大廳壁爐前,地毯上有一組六件陶瓷容器,對 他來說這些看似日常的器具,是具有重要儀式意義的。他將古老傳統與現代美學結合,在非洲、東方和西方工藝之間架起連結。在他看來,這些陶器同時擁有功能性和雕塑性,並能幫助人們實現實用且不乏詩意的生活。


在一個只能通過門上玻璃窗觀看的小房間內,則展示了整個展覽中最後一件也是最詩意的作品《一些成員生活在天堂》(A portion of the Team Lives in the Heavens),作為榮宅多寶閣展場的終點。該作品由14釉面黏土人形雕像組成,顏色的不同使每一個人物均有所區別,這些人形雕像象徵原始部落藝術,類似神像的物件也帶給人宗教與靈性的聯想。


原來榮宅裡的這座多寶閣中,一件陶器、一張地毯背後,其實是記載了美國黑人的身份認同與精神文化史,雖不能說自己觀展完畢就能感同身受蓋茲身為美國黑人的處境與心境;但同樣地,蓋茲的創作也是基於身而為人的存在與反思。「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我自己也是容器,半空或者全空,想要東西來填滿自己,然後和其他人分享填滿我的東西。製作陶瓷器具是一種比喻,隱喻了我的生活或我們的生活,有些容器破碎了,我們會修補,因為我們感覺它對我們來說是如此中要,重要到我們沒有它便活不下去。當我想到我的家人以及他們對我的接納時,哪怕我是一個破碎的容器,他們也選擇不把我扔掉,或者不把我打碎或者摧毀,而是重塑我,讓我能夠活下去。」 藝術家說。

Athena Chen( 8篇 )

現居上海的文化研究與藝術媒體工作者,寫作是我希望與藝術保持聯系的管道。曾任藝術與設計雜誌《Wallpaper*》中文版編輯,中英文章見刊於《香港端傳媒》、《The Artling》、《VICE音樂頻道Noisey》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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