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凱婷 圖/林宜賢 採訪協助/章瑋倫、陳彥斌出處/《原視界IPCF雙月刊》15期
2016 Pulima藝術節首次徵選表演藝術新秀,入選的8位新秀,皆以個人生命經驗作為創作主題,在Pulima藝術節結束後,「初綻──Pulima表演藝術新秀巡演」推出來自賽夏族章瑋倫的《部落之音》與阿美族陳彥斌《si, 吃吃, kaen》,於臺北、花蓮、臺東巡迴演出,展現原住民表演藝術新秀創作能量。
5月5日,「初綻──Pulima表演藝術新秀巡演」最終場來到臺東鐵花村,當天《部落之音》表演到一半時,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他們和雨水同樂,擊出不同凡響的新樂章;《si, 吃吃, kaen》的演員們也不畏大雨,在雨中繼續演出。觀眾們撐著傘、穿上雨衣,熱情地支持兩位新秀。章瑋倫與陳彥斌分別以歡快熱鬧的打擊樂,以及餐桌上展開的繽紛盛宴,在這場雨夜裡,帶給觀眾不一樣的演出。
章瑋倫的《部落之音》帶領觀眾進入一場部落的自然音樂饗宴。
章瑋倫 X《部落之音》
在清亮的月光下,一名樂手手持雨棍,緩慢地翻轉,宛若流水淙淙的山澗泉鳴,赤著腳ㄚ從觀眾群中慢慢走向燈光微弱的舞台;台上的樂手們,吹著鳥鳴笛、刮著蛙葫、轉著蟬鳴器、敲著木魚,模擬果實墜落咚咚作響的聲音,帶領觀眾穿透樹林,慢慢走入幽靜的深山裡,而章瑋倫則甩動著水管,發出咻咻聲,如同微風吹過。
當純樸悅耳的大自然樂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低音的鼓聲與節奏輕快的泰雅木琴,兩組木琴一前一後敲打著相同旋律,交織出迴盪在山谷間層次分明的共鳴;口簧琴的嗡嗡聲加入,穿梭在鼓聲和木琴聲的清脆旋律裡,配上團員們不時發出的吆喝聲,彷彿熱情地招呼著台下觀眾:「歡迎你們正式來到部落!」
從3月24日開始花蓮首次到臺北當代藝術館巡演,章瑋倫與眾樂手們以簡單旋律帶領觀眾開口歌唱,並邀請兩位聽眾上台體驗部落男女傳情的勾腳舞,4位樂手藉由打擊樂器,層層堆疊出自然而純粹的聲響,引領觀眾由繁華喧囂的城市,慢慢走入靜謐的叢林中,經過回音重重的山谷,最後心靈如同來到正在舉行慶典,充滿歡樂氛圍的部落。
章瑋倫。
用打擊專業 發揚原住民族音樂與文化
承自外婆4分之1賽夏族血統的章瑋倫,生長於苗栗頭份,卻未曾有機會真正在部落中生活。章瑋倫從小就學習小提琴及鋼琴古典音樂。小學三年級那年,因為受到一部音樂卡通的啟發,讓他開始轉向學習打擊樂。高中時,曾參與五燈獎的太魯閣族人張秀美,邀請他以打擊樂參與一場原住民音樂會的演出,在這場音樂會中,他體悟到原住民族音樂旋律簡單,卻純粹動人,進而促使他萌發要將打擊樂融合原住民族音樂的想法。
「既然身為原住民,就要用我的專業為原住民族文化傳承盡一份心力。」章瑋倫眼神燦亮地說著。而這次Pulima表演藝術新秀巡演計畫中所入選的《部落之音》,正是章瑋倫期許讓和他一樣流浪在城市的原住民同胞,透過打擊樂器的描摹,讓他們重新找回原住民族文化獨特的美好,並以身為原住民為傲。
陳彥斌。
打擊樂融入生活 傳遞正面能量
曾經在朱宗慶打擊樂團與PUNCH打擊樂團擔任樂手的章瑋倫,除了以打擊樂器奏出美妙聲響外,也利用生活物品融入創作,如鍋碗瓢盆、掃地用具、麻將、球類等,他們不僅敲打出節奏聲響,更注入戲劇成分,增加表演的可看性。章瑋倫秉持著推廣打擊樂的信念,返回家鄉任職於竹南國小音樂班,教導小朋友打擊樂。他說:「其實學音樂不必花大錢,因為生活周遭的任何物品都能成為打擊樂器。」
在這次Pulima表演藝術新秀的巡演中,章瑋倫與吳思涵、張幼欣、許榮恩組成樂團,「我們4個人的想法都很接近,剛好我和幼欣都既是原住民也是客家人,而且大家信仰都相同,未來想進一步將原住民族、客家文化融合與創新,相信定能激發出更多創作能量,也希望未來能藉由打擊樂曲傳遞正面能量給社會大眾。」章瑋倫眼神炯然地說道。
陳彥斌的《si, 吃吃, kaen》以餐桌與食物帶出原住民族文化的階級思想。
陳彥斌 X《si, 吃吃, kaen》
一席西式餐桌安靜地豎立在鐵花村的草皮上,客人姍姍來遲,一陣寒暄後,4位西裝筆挺的男生陸續就座,席間一位披著華麗嫁紗的新娘靜靜地趴在桌上,揭開盛宴的序幕。
他們彼此是好久不見的親戚家人,宴席從輩分最小的客人揭曉自己的盤中物開始,他帶來部落的主食糯米糕(hakhak)、醃生豬肉(siraw)和檳榔;而從國外學成歸國的哥哥,帶來徹夜排隊才買到的西式蛋糕和牛奶,反而被大家吐槽。他們談笑著,高舉「牛奶套保力達」的酒杯,唱著《你最珍貴》,喝下粉紅色的酸甜滋味。然而一旁的新娘卻始終趴著不發一語,直到新郎從遠方騎車而來被這群人藉著「假闖關、真撫摸」的名義,在一陣混亂中才成功將新娘帶走。
食物誘發實境秀
露天的舞台中,觀眾們以演員為中心圍繞觀賞,打破了觀眾坐在台下看戲的框架,《si, 吃吃, kaen》看似嬉戲而歡謔,隱含在其中的是原住民族長幼尊卑的文化秩序。
導演陳彥斌是來自臺東馬蘭部落的阿美族,談及對新作品的創作動機,他娓娓道來地說:「某次放假回臺東,爸爸帶我參加慶祝鄉長成功當選的宴會,有趣的是,落選的人同時也在現場;當大家稍微喝開後,我看見這一大群人漸漸分為兩群人,有的人恭賀當選者,有的人安慰落選者,而落選者微醉地自我調侃,甚至把族語當作歌劇高歌一番,這個場合中每個人都各自擁有著不同的情緒,多麼有機而生動的一刻!」因為這魔幻的一刻,啟發陳彥斌日後創作《si, 吃吃, kaen》的靈感。
一般人對原住民表演藝術的認知,大多停留在傳統樂舞及慶典儀式等刻板印象,舞台上表演者的歌聲與舞蹈也隨之淪為商業化表演,逐漸失真。但在宴會上落選者為解悶而高歌,是發自內心純粹的情感。也因此讓陳彥斌發現原住民的特質是可以透過實質性的東西來誘發表演性質,如同劇中演員,當他們一接觸到盤中的食物,並且吃、喝下肚的同時,那一刻屬於原住民的記憶與連結便會竄入體內,所有細節與文化傳承,都在親自體驗的瞬間,真正地被誘發出來。
《si, 吃吃, kaen》中始終不發一語的新娘。
平凡餐桌上的各種投射
相信有很多人看完這齣戲後,內心一定會有個提問:「為什麼新娘始終趴著,而且一句台詞也沒有?」陳彥斌逗趣地解釋道:「新娘的位置,就等同於我在部落的位置。」
原住民族社會中,多以男性負責出外打獵、女性負責農作與家政,端看餐桌上的菜色,就能發現愈豐盛的菜餚(肉食),愈往前集中於年齡輩分較高的男性之間,反之較為平凡的配菜則慢慢遞減至勞動力較少的女性與小孩之間。「我原本的位置是坐在那4位男生的其中之一,總是一邊大啖美食、一邊暢聊分享;直到我開始吃素後,我的位置一格一格往後退,當我成為旁觀者後,才清楚地觀察到餐桌下的奧秘。」
而餐桌上的4位男主角,他們都是擁有女性心理的男性軀殼,不僅打破了一般人「男性原住民都是勇士」的刻板印象,也讓主角們能更加做自己,當他們以男生的身分跳舞唱歌時,「柔情特質」就無法展現出來,但在《si, 吃吃, kaen》中,他們都是以自己個人的角色出發,用真正的自己面對觀眾,毫不隱藏。
《si, 吃吃, kaen》不唱歌謠也不跳樂舞,以原住民族食物的實務性質,激盪出演員最真實的表現,他認為無須建立教條式的說明向觀眾解釋,也不在乎觀眾是否從劇中窺探出原住民族的文化底蘊,他只希望以當代原住民的方式,拂去沈重的傳統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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