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草間彌生在臺灣的展覽再次掀起熱潮,討論聲量驚人。她無疑是一位極具影響力的藝術家,但同時,她背後的策展與行銷團隊功不可沒。近年來,幾乎世界各地的重要美術館都為她舉辦大型回顧展,這種展覽模式甚至有如巡迴演唱會般,規模盛大、媒體關注度極高。
我曾在國外幾次觀賞過草間彌生的大型展覽,然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卻並非這些華麗炫目的策展,而是30多年前,在臺北皇冠藝文中心舉辦的一場小型展覽。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她的作品,當時的震撼與啟發至今仍歷歷在目。那場展覽不只是讓我理解了她的創作,更讓我開始思考藝術的本質——所有的創作,無論形式如何,最終都是一種溝通的方式,一種想要與世界對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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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回望那次展覽,卻發現自己懷念的並不只是草間彌生的作品,而是那個時代的整體氛圍——臺北1980、1990年代的文藝氣息,才是讓我難以忘懷的真正原因。當時的臺北,正值文化與創意併發的年代;電影、廣告、文學、音樂、舞蹈、劇場等各種藝術形式百花齊放,每個週末都有無數場展覽與表演可供選擇。不同於今日以社群媒體流量驅動的主流與非主流分野,當時的藝文活動散落在大街小巷的小劇場、表演空間、藝廊之中,等待那些渴望打開心靈、深入思考的人去發掘。對於剛來臺北不久的我而言,那是一段被藝術與文學滋養的歲月;每天午餐時刻、下班之後,我總是埋首於報紙副刊與文藝雜誌,那些版面上的詩歌、評論、小說、散文,讓我感覺與世界的距離更加貼近。當時的副刊編輯們,以敏銳的文化觸角挖掘新聲音,策劃議題,彷彿整座城市都在思考,所有人都在討論藝術、電影、音樂與文學。
記得那時候的台北電影節尚未走向國際化,但卻充滿熱情,無數影展在不同的小型戲院播映,觀眾聚在一起討論劇情、導演手法、影像語言;劇場界則有實驗性質的演出,許多小劇團在誠品、牯嶺街小劇場等地發表新作。音樂方面,除了流行音樂的黃金時代,地下樂團與民謠創作者也在校園與咖啡館演出,唱著這座城市的旋律。那是一個充滿探索精神的年代,人們關心藝術如何介入社會,如何表達時代精神,如何在現實與理想之間尋找平衡;藝術家們以各種形式回應社會,或批判、或抒情,每一種創作都蘊含著深刻的文化思考。
這種文化氛圍,也深刻影響了當時的藝術創作。在我的收藏中,有一幅黃銘哲先生1987年的作品《翩翩起舞》,這是一幅描繪年輕舞者身影的畫作,畫面帶有流動感,彷彿能感受到舞者翻轉躍動的瞬間。這幅畫讓我想起當年的臺北,想起那些在舞台上綻放光芒的舞者,也讓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觀看雲門舞集演出的時刻。我沒有畫筆,只能用文字記錄曾經的震撼與感動,黃銘哲的作品帶有一種獨特的臺北氣息,特別是1980、1990年代的臺北,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城市美學,一種介於現代與傳統之間的風格。他的畫筆下,有著對舞蹈的熱情,也有著對時代的觀察。在這幅作品中,我彷彿看到那個時代的藝術工作者如何用身體、用畫筆、用音符、用影像,去捕捉臺北的靈魂。
我深知過度的懷舊是不恰當的,但懷念並非執著於過去,而是感謝曾經擁有的文化養分,並試圖在當下尋找新的可能性。如今,藝術與文化小業已經進入不同的發展模式,數位時代帶來了更多元的傳播方式,同時也讓藝術創作受到流量與市場的影響。如何讓藝術與文學不僅僅是迎合趨勢的商品,而仍然是時代精神的表達?如何讓藝術成為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橋梁,而不只是被動的觀看與消費?這或許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
臺北的文化場景仍在變化,當年的小劇場有的消失了、有的轉型,新生代藝術家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探索這座城市。也許,我們不再擁有過去那種蓬勃的文藝氛圍,但只要還有人願意創作、願意傾聽、願意對話,藝術與文學的力量便不會消失。
30多年前,我在皇冠藝文中心觀看草間彌生的展覽時,還未曾想過藝術會成為我生命中的重要部分。如今,回望那段歲月,少是想念一場展覽,而是懷念那個充滿藝術與文化激情的臺北,一座曾經讓無數年輕人願意為夢想執著、為創作燃燒的城市。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5年3月號39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