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名中的族語Mailulay,是「思念」的意思,在表演者以阿美族語、漢文穿插的個人經驗表述中,觀眾透過第二人稱的導演呈現手法,彷彿從旁觀者的身分,轉變為參與者,甚或陪伴者的角色,隨著表演者對思念對象的追溯而同喜同悲,甚至因此連結起自己家族在重疊的時代中類似的際遇與無奈,遂而啟動內在深處對於不同族群的歷史,產生共感與理解的可能。
另一方面,觀眾在複音歌謠嘹亮壯闊的集體詠唱歌聲中,與表演者一同獲得撫慰,從長者對於往昔的追憶,以及舞台上特意留下空缺的座位,也揭示著古謠與原住民族文化傳統的傳續中,年輕人長期缺席的現況。長者一段段悠揚的歌聲,如同一種跨越時空的呼喚,希望部落青年與社會,意識到傳統古謠與文化保存的重要性,極具實驗性的演出設計,也為原住民劇場史寫下嶄新的一頁。
聚會所牆上老照片 凝聚生命記憶裡的思念
《牆上。痕Mailulay》這齣作品,由出身臺東鹿野的阿美族劇場導演陳彥斌與杵音文化藝術團長高淑娟合作而成,陳彥斌的母親本身便為杵音的團員。在101年排練《唱Fu-Fu的歌──農耕休閒風》時,高淑娟就曾找陳彥斌協助指導團員演出,埋下日後合作的契機。
陳彥斌常到杵音團員平時練習演出的馬蘭聚會所,周圍牆上,掛著滿滿的部落族人老照片,紀錄過去生活的吉光片羽,置身其中看著這些牆上影像,彷彿流露出影中人的生命歷程與細碎低語。他進而聯想到每個家庭牆上懸掛的獸骨、農具、獎狀、遺像、家訓等物事,也都與家族的歷史或個人記憶緊密結合,因此開始種下劇作創作的概念。經過當兵期間的思索與醞釀,陳彥斌於104年退伍後回到杵音,請團員試著寫下牆上懸掛物事與自己生命串聯的記憶,從中選出7位團員的故事,搭配馬蘭複音歌謠安排在段落陳述之間,《牆上。痕Mailulay》架構就此成形。
耆老豐福明、吳葉枝夫婦,以及杵音文化藝術團團長高淑娟(由左至右)。
馬蘭複音歌謠 吟唱生活中的苦樂
阿美族馬蘭複音歌謠,以自由對位的複音唱法為特色,族人常於割稻、除草、種植、砍伐、集會、祭典、拜訪、別離等生活情境中吟唱歌謠,以虛詞「hai、hin、hoi、yan」組合成不同音調曲式,帶有慰勞、分享等豐富的意蘊。演唱時由領唱與和唱一同合作,很具有團隊精神的一種歌謠表現方式。而每種曲調雖然聽來簡單,但其中的自由對位技巧變化多端,若非經年累月練習,很難把握其中精髓。
部落中的耆老豐福明、吳葉枝夫婦,是杵音團中負責示範與教學的靈魂人物。其中豐福明更是少數能夠領唱,並記得百來首古調的馬蘭複音傳承者。說起學習歷程,老人家說,都是小時候聽著大人在田間勞動時的吟唱,不知不覺就學會了,但引進各式農業機具後,過往眾人集體勞動情狀已不復見,「國家發達了,年輕人就都不會唱了。」,老人淡淡的一句話,道出對古調沒落的感慨。
高淑娟錄製馬蘭複音音樂,其中《尋覓複音》獲得金曲獎的肯定。
以歌謠傳承文化 讓老人的叮嚀繼續傳遞
高淑娟在86年創立杵音文化藝術團的動機,正是因為不捨複音歌謠失傳。出身阿美族宜灣部落的她,受到耆老黃貴潮影響,感受到記錄部落文化的重要性,她開始長期投入部落耆老音樂的保存,以及傳承部落音樂,為藝術扎根,從組合唱團、原住民舞蹈社開始,她本著沒有教材,就自己動手編纂蒐集的想法,摸索中走上了這條文化工作的道路。在不斷地走訪部落、記錄古謠過程中,隨著理解愈深,也愈明白古謠與生活的密切關聯──聚會所的歌、豐年祭的歌,平常不能亂唱:到訪與離開歌謠,也不可混淆。在長幼世代傳遞間,勞動精神、文化傳統、做人處世的叮嚀與提醒,都密密包藏在歌謠內涵中。
然而,隨著長者凋零,「少了一個人,就等於少了一個音。」因此高淑娟以阿美族文化中原有的年齡階級制度,將杵音作為平台,讓部落耆老培訓中生代,再由這群中生代種子師資,將歌謠中的文化內涵傳遞給新生代,讓孩子們聽到老人的歌,學習老人的智慧,將族群的文化與知識代代傳承下去。此次與陳彥斌合作的《牆上。痕Mailulay》,即以馬蘭複音音樂表達生命記憶與文化傳承的困頓,交織成令人動容的餘韻。
文/江梅綺 圖/林宜賢、高淑娟提供 採訪協助/杵音文化藝術團、高淑娟、豐福明、吳葉枝 出處/《原視界TITV雙月刊》13期
極簡的舞台,告別式的氛圍中,身著黑衣的部落演員群沉靜端坐,成員輪流起身訴說自身的生命故事,話音歇處,馬蘭複音歌謠於焉響起,富有歷史重量的內涵,讓劇作《牆上。Mailula》獲得2016年第14屆台新藝術獎的肯定,也是杵音文化藝術團在成立近20年前夕,一部具有跨越與轉變意義的階段性代表作。
序幕拉開,長長的舞台上,只有兩排線條簡單的黑椅,年長的演員相互對坐,一霎那間,還以為闖入了一場私密的告別儀式。剝除所有刻板的的原住民演出元素,看不見色彩斑斕的衣著與頭飾,篩去標籤化、可指認的民族符號,演員回歸「人」的本質,以牆上物延伸追述自己過去對亡者、故物的記憶。
《牆上。Mailula》以極簡的演出方式翻轉刻板的原住民歌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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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視界IPCF雙月刊( 24篇 )追蹤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