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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查德威克:戰後英國雕塑巨匠的動感與結構探索

林恩.查德威克:戰後英國雕塑巨匠的動感與結構探索

Lynn Chadwick Movement and Structure in the Works of a Post-War British Pioneer

查德威克常以感覺主導創作,他拒絕過度解讀作品,認為自己的創作「幾乎是某種『生命力』的導管」。他曾說:「當我開始創作時,我會等待,直到我感覺到我想要做什麽;我通過是否有節奏感的衝動來判斷我是否在創作……藝術似乎必須是從黑暗中湧現的某種強大力量,創作者用想像力捕捉,以他的才能闡釋……無論最後的形式為何,背後的趨力是看不見的。當我們以哲學分析這股力量,它反而消失無蹤,光憑理智還是無法解釋。」

林恩.查德威克(Lynn Chadwick,1914–2003)是英國二戰後最具影響力的雕塑家之一,評論普遍認為他是繼亨利.摩爾(Henry Moore)和芭芭拉.赫普沃斯(Barbara Hepworth)等英國雕塑家之後,促進現代主義雕塑藝術發展的巨擘。此外,查德威克以尖銳的抽象形態和新材料革新了雕塑藝術。查德威克的作品以鐵、青銅、不鏽鋼等現代材料進行焊接創作。作為一個信任直覺的藝術家,查德威克不倡導概念先行,經常從技術和材料的實用角度回顧作品的創作。但他的作品無疑讓人感受到了戰後歐洲的創傷、存在主義的徬徨,以及工業化社會中的個體無力感。

林恩.查德威克肖像。(藝術家遺產與貝浩登)

早期生活與職業轉型

1914年,查德威克出生於英國倫敦,早年接受建築教育,1930年代曾在建築師羅德尼.托馬斯(Rodney Thomas)的事務所擔任製圖員。二戰期間,他成為英國空軍飛行員。戰後,他一邊開始自學成才的雕塑家生涯,一邊作為獨立設計師從事壁紙、家具和建築等設計。1946年,在托馬斯的鼓勵下,查德威克採用輕木和鋁絲,製作了他的第一個在風中飄動的「動態雕塑」(mobile)。此後的數年間,他製作了60多件此類動態雕塑和「靜態雕塑」(stabile),可惜這些早期的作品多數未能保存下來。

1955年,查德威克獲邀與赫普沃斯、摩爾、肯尼斯.阿米蒂奇(Kenneth Armitage)和詹姆斯.巴特勒(James Butler)一起參加卡塞爾文獻展(Documenta)。隔年,查德威克代表英國重返威尼斯雙年展。當他擊敗賈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榮獲1956年威尼斯雙年展國際雕塑獎時,這一事件在當時引起轟動,並奠定了查德威克在雕塑藝術的領導地位。

創作風格的形成與「恐懼幾何」

查德威克的早期作品多為輕質的「動態雕塑」。1950年代起,他逐漸轉向更具體積感的作品。1951年,查德威克創作了《牛蛙》(Bullfrog,1951),鋸齒狀的鐵片架在空洞的大嘴巴上,短小而尖細的腿支撐著圓渾的蛙體,微妙地將攻擊、脆弱及其轉換表現得淋漓盡致,堅固和破碎的意象似乎回應了戰後創傷。藝術評論家赫伯特.瑞德(Herbert Read)將這類尖銳而張牙舞爪的作品統稱為「恐懼幾何」(Geometry of Fear)。

同樣是在1950年代,查德威克開始探索「空間繪畫」(drawing in space)—首先焊接金屬條創建雕塑的骨架,然後填充入石膏與鐵粉的混合材料。《牛蛙》、《野獸意態》(Idiomorphic Beast,1953),以及《泰迪男孩和女孩》(Teddy Boy and Girl,1955)系列都是運用此類手法創作的作品。《泰迪男孩和女孩》在1956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展出,反映了戰後英國年輕人反叛的亞文化,工薪階層的年輕男女聽著搖滾樂、身著結合了愛德華時代的長西裝外套與新式的煙管褲,以狂熱的舞蹈追求個性的解放。金屬框架在雕塑最終形態中顯現,故而人物的衣服有著昆蟲外骨骼般的紋理,再加上細長的觸角和腿,這種半人半蟲的造型是查德威克1950年代雕塑的一大特色。

林恩.查德威克,《泰迪男孩與女孩的第三版模型》,青銅,43×20×12.5 cm,1956。(藝術家遺產與貝浩登)

人物與關係:心理探索

儘管查德威克的作品有抽象的造型,但他對人物內心和關係的探索始終未變。他在1960年代最有力的雕塑系列之一是《觀察者》(The Watchers)。這些以長方形為基礎的人物形態,半具象又半抽象,他們在細長的腿上保持著平衡,像魚鉤一樣深入潛意識。他們穿著厚重、緊身的衣服,表面有很深的凹痕或褶皺。儘管人物的面容空白,但彼此相互依偎的肢體語言傳達情感,有種「直到海枯石爛時」的情懷。查德威克回憶道,這些早期作品關注的是如何平衡兩個相反的形狀,並捕捉「將兩種形式放在時產生的摩擦和能量」。進入1970年代,查德威克開始探索躺著和坐著的人物姿態,如《躺臥兩人像》(Two Reclining Figures,1972),他開始更多關注「是什麽」,而非「做什麽」。他說:「我過去稱他們為『觀察者』,但現在不再使用這個稱呼了。有時他們並不是在看什麽,而是在展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種身體上的關係。」

在其藝術生涯的幾十年裡,查德威克探索各種人物的姿態和動感,並形成了不同的系列,如「禧年」(Jubilee)系列、「攜翼的人」(Winged Figures)系列、或「疾風」(High Wind)系列。這些充滿張力的無臂男女造形,頭部呈幾何金字塔形,他們或成對或孤獨行走,斗篷或長袍在身後隨風飄揚,甚至戲劇化地形成精緻的蝴蝶翅膀。這種充滿了巴洛克式的活力表現手法,也成為雕塑本身的支撐和平衡點,結合了純粹的實用性和美學。

林恩.查德威克,《疾風》,青銅,185×80×125 cm,1984。(藝術家遺產與貝浩登)

在「疾風」系列中,行走的女子的頭髮和裙子被風吹得向前,遮蓋了她的臉部,而貼身的衣物從側面展示了她的胸部曲線,與她向前掠過的頭髮和裙子形成了有趣的對比。「我喜歡在作品中加入動感」,查德威克說。他的作品往往強調動與靜、輕與重、孤單與陪伴、柔和與尖銳、匿名與個性的對比交織。查德威克也漸漸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視覺語言:從1950年代的由三角形的蛇形魔方般的「舞蹈人物」(Dancing Figures)系列和五邊形組成的「陌生人」(Stranger)系列,到1960年代的三角形和梯形組成的「觀察者」(The Watchers)系列,再到1970年代的以三角形頭部代表女性和長方形頭部代表男性的坐和躺著的成對人像系列(Sitting Couple, Reclining Figures)等。

工業化風格與不鏽鋼的應用

1960年代,查德威克受邀到義大利鋼鐵廠創作大型戶外雕塑。他的作品《兩個攜翼的人》(Two Winged Figures,1962)是他首次採用鋼板製作的大型雕塑,光滑的表面和更具設計感的色彩標誌著他從青銅雕塑,往更具工業感的風格探索。1960至1980年代,他主要的創作材料都是青銅。然而,他也並沒有停止對其他素材的探索。

1988年,相隔20年後,查德威克重拾鋼板材料,並再現了他早期的一些雕塑作品。不鏽鋼的堅硬、精確的輪廓、光彩奪目的反光表面為他早期的青銅作品賦予了未來感和疏離感。焊接的不鏽鋼作品《蹲伏的野獸I》(Crouching Beast I,1990)是他的最初幾個重鑄成不鏽鋼的早年作品。《咆哮的野獸》(Howling Beast,1990)則似乎是1950年代青銅野獸系列的高科技版,光亮與光滑的表面讓人聯想到工業生產,以及想像它內部可能存在的電子元件,而折紙般的造形讓這一嚴肅命題多了幾分輕鬆,也讓這隻野獸多了些脆弱。

林恩.查德威克,《咆哮的野獸 II》,焊接不鏽鋼,91.5×91.5×122 cm,1990。(藝術家遺產與貝浩登)

查德威克作品中材質轉換還有另一層意義:1990年的《坐在長凳上的情侶》(Sitting Couple on Bench)似乎與1972年的《坐在底座上的情侶》(Seated Couple on Base)有關。儘管兩件作品都是青銅雕塑,但1990年代的作品明顯地融入了鋼板實驗後的棱角和平面性質,取代早期人物身體輪廓的調整和建模。如果說1972年的人物之間有一種溫柔的情感表露,那是藝術家以近乎自然主義的、對姿態的敏銳觀察,從而創作出來的親密、細緻入微的造型。相反地,1990年的人物以莊嚴、高貴的姿態出現,儘管兩個人被簡化為近乎抽象的形態,但仍充滿個性且神聖不可侵犯,使人聯想到英國的皇家歷史雕塑。從青銅到不鏽鋼,再回到青銅,查德威克一生致力探索不同的材質、媒介和效果,唯一不變的是對人文的關懷和對藝術的追求。

林恩.查德威克,《坐在底座上的情侶》,青銅,28×25×51.5 cm。1972。(藝術家遺產與貝浩登)

藝術遺產與影響

查德威克在長達半個世紀的創作生涯中,接受了大量公共與私人委托,並在全球範圍內舉辦了眾多展覽。他的作品不僅被歐美許多重要博物館收藏,也深刻影響了20世紀雕塑藝術的發展。在1990年代中期因身體原因退休前,他一直積極創作。1996年他完成了最後一件作品《鑽石王牌》(Ace of Diamonds)。查德威克於2003年去世,享年88歲。同年九月英國泰特美術館(Tate Modern)為他舉辦大型回顧展。作為上個世紀英國最傑出的雕塑家之一,查德威克也是1950年代世界雕塑的領軍人物。

林恩.查德威克作品於英國泰特不列顛美術館展覽現場(2003)。(藝術家遺產與貝浩登)

查德威克常以感覺主導創作,他拒絕過度解讀作品,認為自己的創作「幾乎是某種『生命力』的導管」。他曾說:「當我開始創作時,我會等待,直到我感覺到我想要做什麽;我通過是否有節奏感的衝動來判斷我是否在創作……藝術似乎必須是從黑暗中湧現的某種強大力量,創作者用想像力捕捉,以他的才能闡釋……無論最後的形式為何,背後的趨力是看不見的。當我們以哲學分析這股力量,它反而消失無蹤,光憑理智還是無法解釋。」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4年10月號38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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