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藝術館與上海博物館聯合籌劃「香港賽馬會呈獻系列:尋香記─中國芳香文化藝術展」,盛邀觀眾一同探索芳菲紛陳的中國芳香文化,感受古人聞香養性的況味。
據清代嘉慶朝編纂《新安縣志》記載,昔日香港曾廣植香木,銷售到長江流域及江、浙等地,而產自東莞的「莞香」,亦會先匯集於香港,再轉運至南洋等地。這些珍貴的香材都會先集中到當時稱為「香埗頭」的尖沙咀,作為貿易中轉站,「香港」之名,據說亦由此而來。可以說,興盛的芳香文化,直接孕育了香港早期的繁榮發展。此展覽不僅薈萃了兩館彌足珍貴的館藏藝術,更體現了香港與上海兩地一脈相承的深厚文化底蘊;在座落於尖沙咀的香港藝術館展出,更是饒有意義。
跨越千年的尋香之旅

步入展廳,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縷輕煙從「尋香記」的巨大展覽主題屏幕中緩緩飄散,幻化成一個個意象豐富、引人遐思的展品影像,引領觀眾踏上一段奇妙的尋香旅程(圖1)。此次展覽匯聚了兩館共160組中國書畫文物,包括來自上海博物館109組,全屬國家級文物,以及香港藝術館51組珍貴館藏,涵蓋陶瓷、玉器、青銅器、漆器、竹刻、絲綢織物、掐絲琺瑯、書畫印章等多種藝術門類,讓觀眾得以一窺中國芳香文化的獨特魅力,領略其源遠流長的歷史風韻。
文物煥發裊裊餘香
從自然草木到異域奇馨,香材的使用與品鑑,與中國古代生活美學和藝術創作息息相關。古人以各種工藝,創製出造型別致、用途廣泛的各式香具,涵蓋宗教儀式、文人雅集、驅蟲辟穢、潔淨身心等諸多方面。
此次展覽另闢蹊徑,跳脫時間順序,以文物與書畫藝術為媒介,透過不同角度深入研究,展現芳香文化與人們生活的密切關係,突顯芳香文化器物的多樣性和複雜性。
展覽精心劃分為四個應用場域,分別是「草木芳馨」、「暗香盈袖」、「彼岸天香」和「人間幽馥」。香港藝術館在展覽設計上更是匠心獨運,為每個主題構思空間、色彩、燈光、裝飾,並度身打造了草木婆娑、禮佛莊嚴、太虛仙境等燈效和投影,同時襯托鳥鳴、鈴鐺、頌缽等柔和聲效,營造出焚香、獻香、薰香的不同氛圍,使觀眾能與古人備香、用香、佩香的情愫產生共鳴(圖2)。

此外,展覽內還特別設置了四個相應的香味體驗區(圖3),由香港調香師鄭志堅參考古代香方,為不同場域精心調配香氣,通過懸吊式的香氣裝置散發出來,邀請觀眾在視覺、嗅覺、聽覺的多重感官體驗下,能放鬆心情,盡情領略聞香的樂趣。

「草木芳馨」─古人對自然香氣的探索與利用
此次展覽的主形象設計源自造型典雅的漢代〈鳳踏龜座博山爐〉(圖4)。博山爐是最具特色的香爐器型之一,其設計靈感來自道教傳說中的海上仙山,在眾多香具中獨樹一幟。


漢代盛行神仙方術和黃老之學,人們相信若要得到仙人指點,長生不老,就必須營造仙境般的氛圍,而「香」正是溝通天地神靈的媒介。整件器物設計精巧,構思奇特。爐蓋呈博山形,頂端站立神鳥,爐柱為展翅的鳳鳥,鳳首高昂,以喙托住爐底,下方踏立一昂首的仙龜,承接底座。當裊裊輕煙從爐蓋孔洞中緩緩飄散,宛如仙氣繚繞,營造出如夢似幻的仙境氛圍,令人心馳神往。
展場設計更巧妙地在展品背後投影一幕險峻奇偉的峰巒,重現博山爐焚香時的神祕景象。
古人何時開始使用香爐?此次展覽或許能為我們提供線索。1980年代,上海市青浦區福泉山遺址出土了一件〈灰陶竹節紋薰爐〉(圖5),是迄今發現最完整的陶質帶蓋薰爐,也是見證早期中國芳香文化的重要器物。

薰爐不僅是一種生活用具,更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產水平、工藝技術,以及古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這件薰爐距今約五千年,屬於長江下游環太湖地區的良渚文化。它飾有該文化典型的竹節紋,爐蓋上均勻分布18個小孔,三個一組,共六組,便於爐內薰蒸的香料緩緩散發。專家推測,當時使用的主要是天然植物香料,其功用可能包括清新空氣、驅除蚊蟲和治療疾病。由此可見,早在良渚文化時期,先民們就已懂得利用焚燃香料改善生活環境。
「暗香盈袖」─維持自身芬芳,環境潔淨
現代人想令衣物持香,只需在洗衣時加入清香珠;但古人要衣物留香,卻需要一個別具儀式感的過程。薰衣是古代仕女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僅可以驅蟲薰香、去除衣物濕氣,還能作為冬日取暖的工具,但最令人傾心的,莫過於其怡情之妙。這幅〈斜倚薰籠圖〉(圖6),由明末清初著名畫家陳洪綬(1598-1652)繪畫,是其仕女圖代表作之一,更將薰衣的生活美學展現得淋漓盡致。

畫面上,陳洪綬以工筆賦彩描繪了一位姿態婀娜的貴族仕女,她斜倚於床榻之上,身穿白鶴團花紋裙,裙裾半掩著竹篾編成的的薰籠。籠內置有一個鳥形香爐,正散發著裊裊香氣,彷彿要將這份暖意,連同仕女的心事一同薰染。
薰衣過程是十分講究的,需以微火慢燃,方能使衣物均勻薰香,因此也頗為費時。百無聊賴之際,美人依偎薰籠前,藉著薰衣的香氛和暖意打發時光,也難怪「薰衣」這一場景常與「寂寞」的主題聯繫在一起。唐代詩人白居易的名句「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便是最佳例證。這幅陳洪綬畫作屬中國國家一級文物,鮮有展出,萬勿錯過。
清代香囊
佩戴香囊,自古以來便是華夏兒女薰香衣物之外,讓自己散發芬芳的必備之選。這一習俗由來已久,早在先秦時期便已盛行。屈原在〈離騷〉中寫道:「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描繪了當時人們佩戴香草香花的習慣,印證了香囊文化的悠久歷史。《禮記.內則》中記載:「男女未冠笄者……皆佩容臭,昧爽而朝」,說明了在古代,未成年的男女需要在清晨向長輩問安時佩戴香囊,以示尊敬。香囊作為貼身之物,更承載著戀人間的情思繾綣,建安詩人繁欽在〈定情詩〉中僅用十個字「何以致叩叩,香囊繫肘後」,便奠定了香囊在中國古代文學中作為定情信物的重要地位。
這次展覽中,香港藝術館精心挑選了館藏約30組清代的精緻香囊展出(圖7)。這些香囊材質豐富多樣,包括玉石、象牙、陶瓷、鎏金纍絲、掐絲琺瑯、絲織品等,有些甚至依然飄散出淡淡的香氣。香港藝術館特別設計了弧形展示櫃,採用斜臺形式完美地展示香囊的抽繩、囊袋和流蘇每個部分,提升這些小巧器物的觀賞價值。

「彼岸天香」─香文化在敬天法祖儀式中的重要地位
清代帝王多篤信佛教,使得帶有宗教色彩的瓷器在這一時期尤為盛行,景德鎮御窯廠也因此燒製了大量此類瓷器。例如這套〈景德鎮窯胭脂地粉彩五供〉(圖8),以胭脂紅為地,用粉彩繪出蓮花托八寶的紋飾,色彩豔麗,構圖飽滿,是乾隆御窯中的佳作。同場還有元代青白釉三供(左),以及出土的明代錫製五供(右),均展示了香事在敬天祭祖中擁有的重要地位。

五供,又稱五獻、五具足,擺放位置有嚴格的規定:香爐居中,兩側對稱放置燭臺,最外側則為花瓶或花觚。五供的形制最早約在元代出現,常陳設於太廟、寺觀、宗族祠堂等祭祀場所,作為燒香、明燈和獻花之用,以表達對神靈或祖先的敬意。在墓葬中,五供也具有禮制象徵意義,是區分墓主等級的重要標誌,寓意香火興旺,子孫後代綿延不絕,世代供養。除了作為重要節日的供祀之器,五供也常用於日常焚香,或置於廳堂案几之上,或擺放於庭院臺案,為環境增添幾分雅致與莊重。
「人間幽馥」─不同階層對香文化的理解和追求
在展覽的最後一區,觀眾可欣賞到宮廷用香和文人香事器物的特色和異同。其中一件不容錯過的展品是一個體積宏大、雕刻精細、展現極致皇家風範的清代〈剔紅重簷廡殿形香盒〉(圖9)。


香盒的外形呈現重簷廡殿形式,這種屋頂樣式是古代中國宮殿建築中的最高等級,明清時期僅最主要的殿宇才會使用,例如紫禁城中的太和殿、乾清宮、坤寧宮等,表明了香盒的尊貴地位。
香盒共分為四層,內部巧妙地設計了三個收納空間,方便分類存放不同種類的線香。底座為須彌座,下面承托著銅足,更顯得穩重大氣。香盒的裝飾繁密,正脊中央裝飾寶光葫蘆,兩端裝飾生動的脊獸,屋簷也飾有脊獸並有銅鎏金如意紋和風鈴,整個香盒雕刻了各種花卉和幾何紋圖案,均寓意吉祥美好,體現了皇家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展覽現場透過陳設,為這個清代剔紅漆器工藝的巔峰之作,注入了宮廷莊嚴而神祕的氣氛。
展覽中的壓軸展品是明代工筆人物畫〈十八學士圖〉其中兩屏(圖10),展示了古代文人雅士在「彈琴舞鶴」與「觀書作字」的場景,反映文人對香文化的推崇,以及他們優雅的生活情趣。

畫中人物的造型和繪畫風格明顯借鑑了南宋院體風格,面相端莊飽滿,線條流暢細膩,整體構圖豐富,神態生動。周圍的家具、器物描繪細膩,色彩華麗而不失雅致,體現了明代宮廷繪畫的精湛技藝。
值得留意的是,在這兩幅畫作中,無論是彈琴或觀書,都伴隨著香爐,透過青煙繚繞營造芳香環境,突顯了香文化在明代文人生活中的重要性。畫的下半部都畫有香几,擺放著香爐、香盒和香箸瓶(圖11)。這個組合被稱為「爐瓶三事」,是焚香必需的器具。在展覽中,還可以看到由不同材質製成的爐瓶三事。

結語
此展覽由香港賽馬會慈善信託基金獨家贊助,亦是香港首屆「中華文化節」及「上海文化周」項目之一,特別適合那些已具備一定中國文化認識與習俗經驗的華人觀眾。從最初源自食品的香氣、酒香,延伸至香草、香木的芬芳,再到外來香料的融入,進而演變成人間與天界溝通的媒介。「香」貫穿著中國人重視的「敬」與「禮」的品格,在中國人民的生活以及藝術表現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透過豐富的展品,喚起觀眾對於「香」意義有更廣泛及深入的思考。
香港賽馬會呈獻系列:尋香記─中國芳香文化藝術展
香港藝術館│即日起至10月16日
(本文出自《典藏.古美術》384期〈體驗古人聞香養性──香港藝術館「尋香記─中國芳香文化藝術展」〉,作者:莫潤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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